孫廣白苦逼地抄了一路藥方,別人休息了,他也不得清閑,依舊奮筆疾書。
因為太過專注之故,他根本就沒察覺到馬車邊多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偶爾一擡頭,看到山杏那張熟悉的秀氣臉孔時,孫廣白嚇了一跳:“山杏,你怎麽在這兒?
”
山杏低聲道:“馬車停下的時候,我就過來了。
公子專心抄醫書,我便沒吭聲,免得驚擾了公子。
”
孫廣白:“……”
完了!
孫廣白心裡一涼,迅疾探頭往外張望,搜尋孫太醫的身影。
就見自家親爹正在不遠處的樹下歇著,慢悠悠地吃著親兵送去的肉幹,目光正看著馬車這邊的方向。
孫廣白頭皮一麻,急急低語道:“你別在這兒傻站著了,去和林慧娘她們待在一處。
”
山杏素來聽話,聞言乖乖哦了一聲,走之前悄聲道:“公子抄醫書辛苦,也要歇一歇,別累著了。
”
她在馬車邊站了半天,原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
孫廣白有些感動,卻不敢流露出來,甚至故意闆起臉孔來:“這點小事,不需你提醒我也知道,快些回去吧!
”
山杏心思單純,根本藏不住心事,垂著黯然的俏臉離去。
孫太醫將這一幕看在眼底,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歇了半個時辰,孫太醫回了馬車上。
車隊再次啟程。
馬車內,孫廣白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筆直,抄醫書的姿勢堪稱標準,任誰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孫太醫瞥一眼裝模作樣的兒子,冷不丁地問道:“山杏是不是喜歡你?
”
孫廣白右手一抖,虧得手中是炭筆,隻劃出一道淺淺的印記。
換了毛筆,這一抖落抄了大半頁的紙就毀了:“父親可別亂說。
山杏是妹妹的弟子,且比我小了八歲,對我就如弟子對師父一般敬重。
我和她絕沒有男女之私。
”
孫太醫淡淡道:“沒有最好。
”
“山杏是個好姑娘,以前淪落土匪寨受盡磨難,不是她的過錯。
現在她走了出來,學了一身醫術,日後為郡主當差,會有一份好前程,能挺直腰杆做人。
”
“你既對她無意,就和她保持距離。
別耽誤了人家姑娘。
”
孫廣白聽到這兒,總算松口氣:“父親放心,我對山杏從無不該有的念頭。
她現在還年少,沒見過世面。
等日後見過的男子多了,就不會再覺得我好了。
”
孫太醫毫不客氣地呸了兒子一口:“虧你有臉吹噓,你哪裡好?
說來給你親爹開開眼界!
”
“一把年歲了,醫術平平,連澤蘭也不及。
背藥方還能記錯一味輔藥。
”
“還有,一直不肯娶妻生子,躲在軍營裡逍遙自在。
我都這把歲數了,還沒見到孫兒孫女,你這個不孝子……”
孫廣白被親爹噴得不敢擡頭,苦著臉歎氣,繼續抄醫書。
孫太醫罵得口乾舌燥,總算停了下來。
孫廣白這才小聲反駁:“我也沒爹說得那麽差吧!
我在軍營裡做軍醫,士兵們都信任我敬重我。
”
孫太醫冷笑一聲:“那我問你,軍營裡口耳相傳的孫神醫是你嗎?
”
孫廣白胸口又中一刀。
“你妹妹比你小了五歲,天賦膽量都比你強得多。
”孫太醫埋汰數落兒子從來不客氣:“這幾年來,郡主暗中令人送了多少屍首進軍營?
你們兄妹一同‘鑽研’,現在如何,你妹妹能治外傷治內傷,敢剖腹行醫。
你就隻能給你妹妹打下手。
”
孫廣白委屈地為自己辯解:“我是不如妹妹。
這也不代表我就差了。
妹妹是真正的學醫天才,說起治內傷的技藝,便是父親也不及妹妹吧!
”
孫太醫:“……”
誒喲的痛呼聲傳出馬車外。
隨行的親衛們各自偷樂。
每日趕路,其實單調且無聊。
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聽孫太醫罵兒子了。
……
過了幾日,車隊出了荊州地界,一路向北。
官道兩側漸漸荒涼。
孫廣白看在眼裡,不由得心驚:“怎麽這麽多良田無人耕種?
”
此時是深秋,南陽郡裡都種了冬麥,田裡都是綠油油的。
可如今看到的地方,地裡都是空蕩蕩的。
孫太醫歎道:“旱災蝗災餓死了許多百姓,還有許多逃難走了,北方流匪眾多,根本不太平。
剩下的百姓,不知還有多少,哪裡還能安安穩穩種田。
”
“更不用說,現在平州還鬧了瘟疫。
雖說一時還沒傳到這裡,不過,定然是人心惶惶。
”
世道一亂,最苦的就是百姓。
孫廣白心裡沉甸甸的,長歎了一聲。
又行兩日路。
“孫太醫,前方有許多屍首。
”一個親兵面色難看地來稟報:“要不要收斂屍首埋了?
”
屍首腐爛的駭人臭氣,早已順著風飄過來,熏得人想吐。
路上遇到這樣的情景,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之前孫太醫都會吩咐親衛們就地挖坑,將屍首埋了。
可今日路旁屍首成片,粗略一看,少說也有幾百具。
或許是兩股流民對抗,也可能是流民內訌,留下了這麽多屍首,一直沒人處置,就這麽腐爛。
孫太醫臉色也難看得很,咬牙怒道:“這裡的官府都在忙什麽?
為何不管不問?
屍首曝曬腐爛,最易滋生瘟疫!
”
孫廣白用袖子掩住口鼻,低聲道:“父親,這麽多屍首,要幾日才能處置乾淨。
我們奉郡主之命去平州,路上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
孰輕孰重,孫太醫心中有數。
他略一點頭,派了兩個親兵去官衙送口信,然後車隊繼續向北而去。
又過三日,車隊終於遇到了一股流民。
流民約有三百多,個個被餓紅了眼,看到兵強馬壯的親衛們竟也不害怕,邁著虛軟的步伐,手中揮舞著木棒就衝過來。
親衛們絲毫沒手軟,接連殺了數十人,殺得血肉橫流,這一夥流民終於崩潰,四散逃走。
親衛們也不追擊,收拾清點,帶上傷兵,繼續啟程往北。
孫廣白坐在馬車裡,對親爹歎道:“原來,北方已經混亂到這地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