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冬去(一百零三)
“正是。
”晚雲理直氣壯,“阿兄是病人,這方圓百裡之內,不會有人比我醫術更高,不聽我的聽何人的?
”
裴淵頷首:“你說的對,無論如何性命要緊。
日後我這身體便交由你看顧了。
”
晚雲看著他的眼神,一怔,忽而品出了這話裡的意味。
“那是自然。
”她平靜地說,“阿兄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懂得知恩圖報。
”
幾番交手下來,二人顯然都抓準了訣竅。
裴淵喜歡話裡有話,而晚雲則一貫就著字面意思,各說各的。
“好。
”裴淵亦答得波瀾不驚,“不過,你能讓我好得慢些麽?
”
原則上晚雲不會答應,但她不能全然枉顧他的心思,道:“可以商量。
”
裴淵失笑。
她這般語氣哪裡有可以商量的意思。
他緩緩解釋:“你應當知曉,太子此行是為何而來。
”
聽裴淵說起正事,晚雲收起臉色,道:“是為高昌而來?
”
裴淵點點頭,“雖然高昌已被我收入囊中,但塵埃落定以前,我需得阻止太子更進一步。
否則太子接管了高昌,一切便要生出變數。
”
晚雲第一回從他嘴裡知道高昌的動向,並且是天大的好事,喜不自禁:“如此說來,三郎和鳳亭兄打贏了?
如此還不算塵埃落定麽?
”
看著她高興的模樣,裴淵也不由心情舒暢,卻繼續壓低聲音:“自然還有重要的一步,三郎要替我受降,將高昌正式納入河西都護。
”
晚雲知道裴淵的意思。
拿下高昌,是裴淵及麾下將士的功勞。
而太子千裡迢迢趕來,顯然是想仗著皇帝撐腰摘桃,不勞而獲。
這還是其次,更重要的,在於將來局勢的把控。
她曾聽裴瑾說,太子有意把手伸到河西來,用自己的勢力取代裴淵。
高昌一戰事關重大,若任由太子成事,即便他無法實際掌握裴淵的兵權,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進來。
西域部族眾多,犬牙交錯。
在河西主政,最講究上下一心,唯有強有力的治理,才可抗衡各方襲擾。
若在這裡出現了抗衡裴淵的勢力,自然會引起拉攏猜忌,於大局不利。
晚雲仔細地思索了好一會,忽而看向裴淵。
“阿兄為何告訴我這些?
”她問,“這等軍機要務,當屬絕密。
”
“對外人是,對你不是。
”裴淵道。
“怎講?
”
“瞞你有用麽?
”裴淵道,“就算我再不情願,當下這戰事的每一環你都已經參與其中,就算我瞞著你,你也會自己將答案找出來。
”
這話,頗有些認命的意味。
晚雲聽著,卻不由地笑了笑。
她雖然不會舞槍弄棒,但這些日子,她並沒有變成裴淵的阻礙,反而憑著自己的本事給他幫了許多忙。
當下,就連裴淵也要承認,她十分有用。
這讓晚雲感到一陣興奮,比醫好病人得到賞金還高興。
“阿兄要將攻佔高昌的功勞納入名下,那麽便要得到戎王的降書和國璽,還要送往京師。
”她想了想,道,“說來說去,須得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在他動手收了阿兄兵權之前成事。
”
“正是。
”
“可……”晚雲疑惑道,“如今大軍橫亙在高昌和與關門半道上,送降書之人如何躲過斥候的眼線?
要想他不知道也太難。
”
“是很難。
”裴淵道,“不過當下隻剩這最後一步,隻許成不許敗。
”
他語氣溫和,神色卻異常堅定。
晚雲目睹了他一路來的不易,自然能體察道他話中的決心。
“阿兄打算如何做這最後一步?
”她問。
“拖。
”裴淵道,“高昌已經封城,消息出不來,我也已經斷了和高昌的聯系,以免信道被劫,洩露了機密。
受降一事全然交由三郎處理,鳳亭會幫他。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這營中好好待著,將太子拖住,給足他們時日行事。
”
晚雲道:“故而阿兄想稱病,阻礙太子往高昌去?
”
“確切而言,是讓太子有所顧忌。
我若不能行走,他亦不放心將我留在原處。
”裴淵說著,唇角彎了彎,“你猜,我若突然性命垂危,他可還會急著去高昌?
”
晚雲了然,“可若太子不管不顧,硬拉著阿兄上路呢?
”
裴淵將藥碗放下,神色自若:“自然還有天兵相助。
”
*
裴淵所說的天兵,有兩支。
其一,是來降的戎人殘部。
戎人降將們甚是熱情,在太子營中一待便是三日。
每天醒來,必找上太子和裴律,源源不斷地獻上美酒珍饈,把酒言歡,甚至與太子麾下幾個心腹稱兄道弟,大有誓死追隨的架勢。
別說太子兄弟二人,就是對於常年與外番人打交道的裴瑾,也著實摸不著他們的門道。
直到裴淵道破了機關:“我跟他們說,太子喜歡熱鬧。
他們若想被好好安置,邊要殷勤些。
”
裴瑾挑眉,笑道:“便是如此,他們臉皮也太厚些,難道看不出太子眼中已有厭惡之色?
”
“我說那是考驗。
”裴淵道,“太子若露出厭惡之色,後面緊接而來的便是嚴詞拒絕。
越是這般時節,他們越不可動搖,否則功虧一簣。
”
裴瑾嘖嘖搖頭:“我看你這昏招說不定歪打正著,太子昨日來探我口風,問將戎人降部安置在朔方如何。
”
說罷,他哼笑一聲:“你大約也想到了這點?
”
裴淵不置可否。
他自然想到了。
用來拖住太子的第二個天兵,就是裴瑾。
戎人降部如今成了燙手山芋。
按道理,太子已經受降,接下來就是安置之事。
放眼望去,隻有裴淵的河西道和裴瑾的朔方最近,也最為穩妥。
可河西道如今傾巢而出,幾位將軍還有一身官司在身,不宜安置。
唯有朔方可行,這幾乎是闆上釘釘的事。
可說得輕松,真做起來難度極高,難就難在說服裴瑾。
這幾日,除了不斷被被熱情的戎人騷擾,太子其餘的時間都在和諸將商議此事、而隻要議事,必定一反常態,拉上裴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