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楊辰的提問,了塵不假思索。
“愛護衆生、給予歡樂,是謂慈;憐憫衆生、拔出苦難,是謂悲。
”
“大慈與一切衆生樂,大悲拔一切衆生苦。
”
“皇帝陛下江山一統的壯志雄心,說到底不過世俗之欲念,凡心之執着。
”
“這執着,卻不知要多少将士戰死沙場、冤魂不散,又要多少百姓颠沛流離、家破人亡。
”
“天下蒼生因上位之欲念,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生于人間,卻受煉獄之苦,這等罪孽何其深重?
”
“緣起緣滅、六道輪回,種善因而得善果。
古有賢明之帝王,施仁政、睦鄰邦、蒼生同樂,壽終正寝之日,萬裡霞光,得金身正果,再不受這世間輪回之苦,此乃涅槃之樂。
”
了塵此時狀态極度虛弱,但他每一言每一語,都透着宏大的氣勢,蒼老的的面容,平添了超然之感。
中淩霄、甯澤二人聽得不知不覺深陷其中,心底不禁浮現,衣衫褴褛的百姓、倒在血泊的将士,心底泛起莫名滋味。
沒有了塵的話,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尤其中淩霄,心底更是有些怅然,隻覺得自己雙手沾滿了血腥,罪孽深重。
了塵看着中淩霄、了塵,默默點了點頭,随即看向楊辰。
“皇帝陛下若心生慈悲,止戈于此,讓天下衆生重歸安樂,此乃莫大功德啊。
”
“哦?
莫大功德?
有多大?
”
楊辰淡然的聲音響起,這音量不大,但卻直接将中淩霄、甯澤二人自悲天憫人的狀态中,給震了出來。
二人眨巴着眼睛看着楊辰,難以想象,楊辰會問出這種問題。
在慈悲為懷、心懷天下的了塵面前,楊辰顯得有些自私自利,太過世俗了。
這種微妙的情緒,不知不覺間在中淩霄、甯澤二人心底滋生。
了塵更是被楊辰這一問,給問得一怔。
功德有多大?
了塵一時語塞,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沒等了塵回答,楊辰再次發問。
“按照大師所說,朕心生慈悲,為得豈不就是這功德?
”
了塵搖頭:“自然不是,自是為了天下蒼生。
”
楊辰笑了笑:“怎麼不是呢?
大師剛才說與朕聽的,就是朕要種善因,而得善果。
所謂心生慈悲,停戰止戈,讓天下安定,說到底不還是為了積攢功德,然後免受輪回之苦?
這與大師說的世俗欲望,凡心執着,又有什麼區别呢?
”
有什麼區别?
這一問,讓了塵陷入沉思。
一生之中,他不知為多少人講經說法,可從未有人問過這樣的問題。
中淩霄、甯澤眼中更是迷惘。
是啊,這又有什麼區别呢?
說到底還不是一己之私?
這麼想來,陛下問功德有多大,也沒有錯……
楊辰眸中一片虛無,看向了塵。
“大師可聞,這慈悲也有三層境界?
”
了塵白眉挑動,眼中升起迷惑。
“阿彌陀佛,這老朽從未聽聞。
”
聽到了塵的話,楊辰面上古井無波,心底已經開始笑了。
與朕估計的不差,這個世界的佛教與佛法理論,還沒有發展得很健全。
既然如此,了塵大師你就到朕碗裡來吧!
“唉~”
楊辰歎息一聲,緩緩起身,向窗邊走去。
腳步聲響起,他整個人氣勢大變,一身雪白長衫,盡是出塵之意境。
了塵看着楊辰背影,眼眸顫動,迷惑更重,他突然感覺看不透眼前這年輕的帝王。
他已經在這人世間,度過了百多年歲月,可是眼前這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卻給他一種沉甸甸的歲月感,好似比他還要年長。
行至窗邊,楊辰暮然回首,看向了塵。
這一轉身回眸,讓了塵一個激靈。
恍惚之間,他甚至覺得楊辰并不屬于這人世間。
了塵的感覺并沒有錯,楊辰兩世為人,确實并不完全屬于這個世界。
這種感覺僞裝不得,而作為當事人的楊辰也無需僞裝。
了塵看着楊辰,鄭重地行了一個佛禮。
“望皇帝陛下解惑。
”
楊辰轉過頭去,望向窗外。
“慈悲有三層。
衆生緣慈悲,為小悲。
法緣慈悲,為中悲。
無緣慈悲,方為大慈大悲!
”
了塵凝眉沉思,細細咀嚼。
楊辰聲音繼續傳來。
“衆生緣慈悲,是對衆生的慈悲,此為凡夫的慈悲;
法緣慈悲,是覺悟到諸法無我之理所起的慈悲,此為菩薩的慈悲;
無緣慈悲,是離一切差别,心無所緣,此為佛的慈悲!
”
“大師你的慈悲心,還停留在衆生緣慈悲,這并非真正的大慈大悲。
”
此言落下,了塵徹底無言,整個人愣在原地。
中淩霄、甯澤二人聽得是雲裡霧裡,頭昏腦脹,不得其法,聽不懂楊辰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們聽不懂,可自幼研習佛法的了塵卻是聽得懂。
“皇帝陛下境界之高,遠非老朽能及。
”
楊辰擡手伸出窗外,感受着窗外的風,心底默默計算着時間,反問了塵。
“了塵大師,現在呢?
你還要勸朕止戈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