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甲闆上……

　　的確，對面的二十幾艘大船，雖然像一個整體般的繞著李華梅所在的那艘船旋轉著，但其實還是有著相當大的縫隙！
畢竟，這裡的每一條船都是三級以上，長達四五十米的大帆船。
沒有駕駛過帆船的人，根本想象不到繞著一個中心轉圈兒的駕駛難度！
那意味著風向每時每刻都在改變，而水面下的洋流則是恆定不變，那麽船帆如何操縱？
輪舵如何控制？
都是極大的學問。
而一群船繞著一個中心做小半徑轉圈兒，全世界可能就英國人能做到！

　　但即便如此，為了防止突發情況讓船隻失控相撞，每條船之間必須留下足夠的縫隙！
雖然說是縫隙，可也夠“瑪利亞號”這艘在場的船隻中最小的一艘，順暢通過。

　　要救李華梅，陸遠的船是唯一可能的，也是必須的選擇。
李華梅的話讓那些聽見的、看見的人無不把望遠鏡轉個方向，看向了陸遠的小船。
遠東艦隊立刻分出來兩條大船切向她的航線前方，而大明艦隊那邊則是歡聲雷動！
連正在向外的阿爾都激動得攥了一下拳頭！

　　他們這些老航海者一下子就判斷出，陸遠的船想要救出李華梅提督，並不困難！
因為她太小了！
既不容易被打到，也不容易被堵截住！
“八成把握！
” 林南軒肯定的對易安保證道，“隻要他有你一半的駕駛水平，就有八成的把握救出提督！
”

　　站在船頭，穿著李華梅大紅衣服的易安，依舊緊張的握著千裡鏡望向“瑪利亞號”那邊，裝作沒有聽見林南軒這句明顯吹捧的話，可是漸漸淡紅的面頰還是出賣了她。
既然陸遠能駕駛小船衝進包圍圈還毫發無傷，他的駕駛技術就算比不上易安，恐怕也不至於差到一半的程度……

　　*****

　　然而陸遠的反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聽著李華梅略顯無節操的喊話，陸遠的回答就是高高豎起中指比劃了一下，然後飛快的右滿舵，駕駛著“瑪利亞號”敏捷的轉了小半個圈兒，向著遠離李華梅的方向，從大船交叉的縫隙開了出去……

　　他跑了！

　　不僅僅李華梅吃驚的張大嘴巴！
大明艦隊的無數人都長大了嘴巴，瞪得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裡掉出來！
怎麽可能……看到如此無恥之事，居然就在眼前上演？
！
這些人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這不是一個老太太倒在地上，想要攙扶需要先留好證據——倒地者想著敲詐錢財，攙扶者琢磨發微博刷聲望的年代！
這是一個一諾可以千金，妻、子可以托付的年代！
這是一個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年代！
這是一個隻要是體面人，就把臉面看得超越一切，名聲毀了生不如死的年代！
這是一個俠義與正氣，尚存於人心之中的年代。

　　可惜，錯不該的是，李華梅遇到的是一個“未來人”，他的底線就是毫無底線。

　　“難道是因為我開的玩笑太過份？
”李華梅難以置信的自言自語了一句——老實說，她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求救，也是為了自己這個大提督的面子！
逃跑，也要逃的瀟灑一些……

　　“你這個見死不救的黑心商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李華梅奮力的一抖手裡的桁杆，將面前的人逼退之後，恨恨、但卻僅僅低聲的說了一句抱怨的話！
她姣好的面容隨即變得剛毅，眼神不再去看那艘正在轉向的小船，拄桁杆當風而立，刹那間豪情不讓須眉！
讓她再次開口懇求？
她做不到！
因為她是李華梅！
堂堂大明水師提督李華梅！

　　雖然隔著很遠，可陸遠似乎聽見了李華梅的低語，他的回答，就是頭也不回的向著身後擺擺手，然後專心緻志的駕駛著船隻離開。

　　“阿遠……”米莎站在他的身後說了一聲就停下來，語氣中滿是哀求的口吻。
看著那個紅衣的女子，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成千上萬的敵人中間，她有些感同身受。

　　陸遠沒有回頭看她，他知道那一定是哀求的大眼睛，米莎每次求他都是這個樣子。
“看看那些船員，”陸遠低聲的說道。
米莎擡起頭，掃視了一下甲闆上的水手。
不像米莎、奧古斯特、雅克這些軍官，甚至和十四歲的金也不相同，那些水手的臉上，米莎看不到自豪和堅定。
隻有疲憊，深深的疲憊——就是那種不斷的經歷大喜大悲，心情不斷的在高峰和低谷之間交錯，飽經折磨之後的樣子。

　　米莎有些明白，這些水手，和軍官們是不一樣的。
他們沒有歸屬感，也對陸遠和軍官團缺乏信任，所以在不斷的陷入危機，又低空掠過之後，他們已經被折磨的離崩潰不遠了！
現在陸遠轉身逃開，遠東艦隊也不再有船上來堵截，反而配合著停下腳步“禮送出境”，這些水手各個都帶著慶幸，米莎看到不止一個人在祈禱。

　　“我們如果要救人，保守的估計，也要付出船隻半毀和船員傷亡大半的代價！
可是這種代價，我們拿不出來……因為早在那之前，這些人就完蛋了！
他們堅持不到那個時候……”陸遠向米莎解釋著，“而且，你以為衝出去就完了？
東印度公司因為幾條奴隸船，就能全加勒比海的艦隊動員起來追我們好幾天！
那個女人一看就是極其重要的人物，我們要是救出她來，還有安寧的日子過嗎？
”

　　*****

　　站在桅杆上的李華梅，孤單的眺望著包抄過來的大明艦隊——由於兩支龐大的艦隊即將相撞，處於下風的大明艦隊擺出了雁行陣，完全是一副防守的姿態。

　　桅杆上的戰鬥人員已經撤退了下去，現在站在主桅杆那裡的，是一個詞不達意的蠻人，在嘰裡呱啦的說著漢語勸降。

　　這時候的甲闆上，站著至少五百人的火槍手，齊齊的將燧發槍瞄準了桅杆上的李華梅。
就連遠東艦隊的總督，此時也盛裝站在那裡。
看見李華梅望過來，他姿勢優雅的行了一個禮，就好像在舞會中邀請舞伴那樣。
他的紳士風度，得到了一片讚揚的聲音。

　　沒人想去逼迫那個穿著火紅色熱情的衣服，魅力無邊的東方女王，他們都在桅杆下，靜靜的等候著這位女士放棄抵抗。

　　耐心，是男人的美德。

　　李華梅完全沒有去考慮投降！
她有著自己的驕傲！

　　此時此刻，她心中想的是自己最喜歡的詩人，李清照的四句詩——“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李華梅最後看了一眼雙方的陣勢，有些欣慰，也有些傷感的輕輕說了句，“不會輸……”

　　隨即躍離了桅杆，向著湛藍的大海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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