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凝翠崖，祖師堂。

　　祖師堂位於凝碧崖的盡頭峨眉禁地之內，除了重大日子需弟子們參拜祖師之外，其他時間一律禁止峨眉弟子靠近。
如是非峨眉之人進了禁地，那更是有殺無赦！
當然，由於隻要逢年過節都必須祭祖，峨眉弟子對祖師堂內有什麽心中一清二楚。
無非是一張長眉真人的三尺軸立掛像，一張案幾和一座銅香爐而已。

　　還有便是擺在案幾上的一個盒子，據說內藏一把除魔飛刀，乃是長眉留給後人用於清理峨眉叛徒之用（專殺曉月禪師）。
此外屋內便空空蕩蕩，連個能坐的蒲團都不備一個。
陸靈夢每次逢年過節需要拜祭長眉時，都是能逃便逃，逃不了便裝病——連裝病都躲不過的時候，才一邊行禮一邊在心中腹誹……

　　此刻掌門齊漱溟匆匆來到祖師堂，他先是將門關好，用神識掃視了一遍四周，確認房間周圍確實無人隱藏之後。
這才從案上拿起一支高香，點燃並恭恭敬敬的在案上的香爐插好，隨即後退十步跪下連拜三次。

　　香火的煙霧向著畫像飄去，片刻之後，便見到畫像上的長眉真人居然一抖衣袖，飄飄的從畫上走了下來！

　　“師父。
”，“消息探聽得如何？
”

　　“圓豎和尚應該是真的死了。
如果我所料未差，恐怕他連魂魄都沒能逃入輪回。
毒龍尊者的殺陣確實厲害！
”齊漱溟皺眉說道。
那毒龍尊者自知得罪了普天下的旁門左道，恐怕連正教也饒他不得！
因此他居然乾脆躲在青螺峪不出來——人人都知道那裡布了一座偌大的殺陣！
千百名左道之士都一齊隕落，誰還敢再來青螺峪嘗試？

　　於是一時之間，毒龍尊者居然變成誰都碰不得的刺蝟，安危穩如泰山。

　　長眉真人乃是意識下凡，他的身體雖然是煙霧構成，但兩道垂下的長眉飄飄，面頰微微聳動。
當他側耳傾聽時，甚至能看到下面的肌肉在動，形體簡直栩栩如生。
長眉真人聽見齊漱溟的話後，跟著掐指一算。
如今天機蒙蔽未久，還有很多曲線救國的辦法。

　　譬如雖然無法直接推算圓豎的命運，卻可以算他那一身耀眼功德的去向。
不過長眉這邊算出的結論與齊漱溟探聽的消息一緻，那百萬功德已經煙消雲散，顯然圓豎和尚確實死了。

　　“奇怪，難道一直謀算我峨眉的竟然不是此人？
”長眉撚須沉思。
峨眉廣撒人手，終於要抓到一點點線頭的時候，沒想到轉眼又斷了。
“算了，圓豎和尚之事暫時放下，你全力巡察其他方面！
希望是我錯了……”

　　原本長眉真人一直在仙界四處找人“論道”——憑著他辯才無礙，和完全經得起考驗的功德在身，很快便折服了無數仙人加入到他的“大計劃”中。
正當靈空仙界籌謀之事順風順水之時，長眉任壽卻忽然間感覺心驚肉跳，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他掐指一算，發現竟然有一場天大的危機快要應在峨眉身上！

　　可無論他如何推算，都找不到危機來自何處。
那危機似乎盤繞在峨眉周圍，確實存在，但又無法找到！

　　按照長眉推測，如若有人想謀劃峨眉，至少需做到以下三件事情——第一便是身負玄門正宗的道統和至少千年的修為！
修真界遠比俗世更加現實，師門和拳頭便是一切！
若自身實力不足，那別說謀劃峨眉，連性命都難保；

　　如果具備了第一點，那麽第二點便是要廣結盟友。
要知道峨眉的盟友遍布天下，老一輩頂尖的散仙中更是有大半靠向峨眉。
不結盟友，如何敢與峨眉爭鋒？
可如果結盟友，敢在峨眉眼皮子低下搗鬼，當峨眉是瞎子嗎？
！

　　有了以上兩點，才能實施第三招，釜底抽薪！
那便是從峨眉的第二代開始著手，或暗殺或降服，將峨眉變成無源之水。
此後徐徐圖之，這才能將峨眉根除。

　　至於那些法寶、仙篆、洞府之類外物不足為憑，並不放在任壽眼中。
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一些死物，每位修真者可契合的法寶有限，就算造出一個他之後的天下第一也改變不了大局。
大不了他下凡一次，殺之即可。

　　因此他也讓齊漱溟往這三點上面去查！
結果雖然整個修仙界最近鬧得天翻地覆，卻跟峨眉無關……或者說大半是好消息。
旁門左道自我毀滅大半，那第二點便不攻自破。
而峨眉二代除了氣運被削，似乎也沒受什麽損折。
唯一一個稍微有些關聯的，便是化身陸赭石並輔佐過李定國的圓豎和尚，曾經殺了苦行頭陀，算是嫌疑人之一。

　　但此人也薨在毒龍尊者的雪山大陣之下！
長眉真人頓時丟了所有的頭緒……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危機，才是最大的危機！

　　“師尊……其實漱溟尚有一事容稟。
”齊漱溟想了想，雖然那件事事關好友，但為了峨眉大計他還是要咬著牙稟告。

　　“講。
”任壽眉毛一挑，他知道自己這徒兒為人謹慎，因此每言必中。
“朱梅師弟最近在尋訪先賢，並收集關於解說鳥篆的書籍，似乎、似乎……”他說不下去，任壽卻幫他說了出來。
“似乎已經得了《鼎湖天書》下卷對嗎？
！
哼！
這廣成天書竟然落到朱梅手裡，青螺峪左道火並之事果然還有內情！
”長眉的威勢極大，他降臨此界的不過是一個幻象，可他臉色一沉，整個天空便陰暗下來！
他一生怒哼，峨眉群山都為之搖晃！

　　齊漱溟知曉當年之事——師父為了扶他上位，特意攔了好幾個人的路，其中就有朱梅，還逼走了曉月禪師——尤其是朱梅。
當初朱梅與白谷逸一同得到《鼎湖天書》中冊，滿天下隻有長眉懂得鳥篆文字。
這種事情你要麽教要麽不教，可長眉很奇怪的幫著解開全書的三分之二……對此他隻能沉默不語。

　　長眉見他這般，語氣一緩，“也罷，各人各命，隨他去吧！
我當年隻教了他中冊中六成的鳥篆文字，留下部分未教，是擔心他從此心浮氣躁、根基不牢，將來墜入魔道！
如今看來，果然還是攔不住……隻希望他不要變成另一個鄧隱！
你還需將人手看住朱梅，不容有失……也不要被他發現。
”

　　友誼的小船果然說翻就翻，齊漱溟隻能黯然應下。

　　長眉真人知道他重情，又語重心長的對他囑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那件大事，我隻和你一人說過，便是看你胸懷天下！
你須知三英二雲不僅僅關系著峨嵋的大興，更關系到這一方天地的生死存亡！
天地大劫轉眼即至，唯有我大衍經緯改天換地之陣能夠阻擋。
我正在靈空仙界集眾人之力，雖隨稍有阻礙但目前還算順利，大家都鼎力相助。

　　凡間的安排同樣重要，不過這凡間的事情為師無法事事過問，還是要以你為主。
隻要想想億萬生靈都系於你一身，便知絕不可懈怠！
”

　　“是，師父！
”齊漱溟強忍著激動，重重的行了一禮，凜然答應。

　　被長眉一番話說的既慚且愧，至於剛才那些許動搖，早被丟到九霄雲外！
老齊到底是個讀書人，就算如今入道門修仙，可心底還存著一分“兼濟天下”的念想。
如今將大地浮沉的關鍵壓在他身上，不怕他不拚死努力。

　　*****

　　長眉讚許的點點頭，他見高香還剩下三分之一，便問道，“接下來還有些時間，你且將紅塵諸事撿緊要的與我分說一二。
”

　　齊漱溟立刻將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包括滿清江南防線崩潰，李定國北伐，嚴人英、淩渾等人加入軍中等等。
聽見淩渾居然自降輩分，冒充李定國的叔叔，長眉任壽忍不住嗤笑一聲，評價道。
“這淩渾為了雪山派開府，真是什麽都不顧了！
”

　　“師父，不知此話怎講？
”齊漱溟有些疑惑。
殺蠻兵得功德，他還正想再派些峨眉弟子前去呢。
怎麽聽師父的意思，似乎加入李定國大軍殺敵並非是件好事？

　　“你知道什麽是天道嗎？
”長眉卻話題一轉，說起別的來。
“所謂天道，其實就是上天之道！
那什麽是上天？
嘿嘿~，既然鴻鈞道人已經隱世，這上天可不就是靈空仙界嗎！
我和你說一間密事，卻是我飛升之後才得知。
原來自鴻鈞道人去後，天庭終於琢磨出一絲控制天道的法門！

　　當時正是大劫初現征兆，天庭也開始出現靈氣匱乏之時，你猜怎麽著？

　　嘿嘿~，那天庭竟然用華夏的四百年大興，去跟西方神界換來了整個西方的大地靈氣！
所以西方世界如今靈力絕跡，但凡間卻漸漸有了壓倒東方的崛起勢頭。
所以什麽是天道？
靈空仙界的利益就是天道！
李定國雖然北伐有華夏之氣運撐腰，卻實實在在的是在逆天行事，隻怕他將來不得善終！
不僅如此，在這場大戰中獲得功德之人飛升還要經受天劫！
而且哪怕到了天界，也要被天庭諸神厭棄。
”

　　“不過你無需擔心嚴人英那孩子，他飛升仙界自有師門照拂，不是散修能比的。
不過我看淩渾恐怕是打算人間稱聖開府，絕了飛升這條路。
”

　　齊漱溟沉默不語，天道有私、氣運交易……師父今天說的信息遠遠多過以往，件件都匪夷所思。
卻讓他感覺那個將來要去的天庭，似乎變得有些面目可憎……

　　長眉知道自己這個弟子心中有一股子倔強勁兒，繼續催他還不如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至於那個危機，如今長眉已經暗中聯絡了幾位老友，隻待發現災禍源頭，便立刻祭起排山倒海之勢全力撲殺！
這等事情，自然無需告知齊漱溟。

　　就當長眉想再交代兩句便離開的時候，忽然他和齊漱溟齊齊一愣，然後一齊轉頭向東看去！

　　原來竟然有個一個人，正在偷偷摸摸的摸上凝翠崖來！
那人自以為輕手輕腳，沒人能覺察。
卻不知整個凝翠崖都在兩位峨眉大高手的感知中，她的動作比黑夜中的螢火蟲還要分明！

　　齊漱溟稍微一感知就知道來人是誰，臉色頓時尷尬起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向長眉施禮道，“師父容稟，那是鄙女齊靈雲之徒陸靈夢，天性活潑、喜歡胡鬧。
隻是這孩子天資喜人，靈雲多有嬌慣。
我這就趕她下去，這一回必將嚴加責罰！
還請師父恕罪。
”

　　“等等，”長眉真人任壽臉色古怪的看著那個東張西望的少女——這不就是那個總在祭祀的時候罵我老混蛋的家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