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頭舉起拐杖作勢要打，被楊華忠一把接下丢到地上。

　　“你到底跟我娘說了啥？
為啥她會改變主意？
你拿玩意兒威脅她了？
說！
“

　　這是楊華忠長這麼大頭一回對老楊頭露出兇狠。

　　天知道要一個老實人，甚至還有點愚孝的老實人做出這樣兇狠的表情需要多大的勇氣，要經曆多少的摧殘！

　　老楊頭又氣又無奈，舉起兩根手指頭發誓：

　　“我要是有半點威脅，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這趟真的是你們娘良心發現，大發慈悲要成全我和雲伢啊！
“

　　楊華忠兄弟還是不信。

　　楊若晴和駱風棠也留在屋裡，楊若晴過來拉住楊華忠往外走。

　　曾經有人在極度的憤怒下把肺泡給氣炸了，她可不想老爹也那樣。

　　老楊頭拍打着床沿朝他們背影大喊：“别走哇，你們還沒說啥時候把雲伢給我接過來，我想雲伢啊。
“

　　楊華忠脊背一僵，楊華明則把拳頭捏得嘎吱作響。

　　駱風棠趕緊攔住楊華明，楊若晴則扭頭朝老楊頭那笑眯眯說：“爺你把心擱肚子裡哈，等咱把手頭的活計安排下，過兩天就去接去。
“

　　老楊頭揪住楊若晴話裡的漏洞問：“過兩天到底是幾天？
是二？
還是比二多？
“

　　好精的老頭。

　　“當然是二了，過二天就去接。
“

　　“好，我這可記着啊！
“

　　至此，楊若晴他們才終于全身而退。

　　到了外面院子裡，楊華明氣得不行，擡腳去踹石磨。

　　石磨紋絲不動，他自個的腳趾頭痛得差點背過去。

　　“馬拉個壁，這老漢沒得救了，滿腦子都是那個雲伢！
“

　　“幸好他這把年紀早就不掌家，要是早幾年遇到那女人，恐怕咱老楊家誰都沒好日子過。
“

　　“四叔，别罵了，罵也沒用，我爺算是徹底陷進去了。
“楊若晴說。

　　“晴兒，咱真的過'二'天就去接雲伢回來？
“楊永智不解的問，并豎起兩根手指頭。

　　其他人也都望向她。

　　這個承諾他們都不想給，可她給了。

　　“你們别較真我跟我爺那許的承諾，爺要催，咱就用拖字訣來敷衍他，二天又二天，跟他軟磨硬泡。
“

　　“橫豎他自個也沒法走動，更使喚不了人去給他跑路，咱慌個啥呢？
“

　　楊永智頓時松了口氣，“就這麼辦，他強，咱軟，軟磨硬泡，看誰急。
“

　　大夥兒又一塊兒去了老宅，譚氏合衣坐在東屋的床上，臉色異樣的蒼白，眼底一片寂滅。

　　孫氏和楊華梅她們都在屋裡陪着，楊華梅手裡還端着一碗糖水，但譚氏隻是搖搖頭，坐在被褥裡，原本就瘦弱嬌小的身軀仿佛更加縮水了。

　　以至于當楊若晴他們進屋的時候，一眼看到這樣的譚氏，她甚至都有一瞬間的酸楚。

　　支撐譚氏一輩子張牙舞爪的真正力量，應該還是老楊頭昔日的維護和寵愛吧！

　　就算近幾年老楊頭有點犯渾，但在譚氏眼中撐死了也就是給祥子娘送點銀子，指不定還是為了跟老三老五他們賭氣。

　　盡管譚氏很惱火，甚至把老漢攆到村南邊的宅子裡去，還揚言老死不相往來。

　　可說到底，譚氏都是在跟老楊頭賭氣，都是在給他教訓受，最終目的還是想讓他知錯，然後迷途知返浪子回頭。

　　可是，今天，她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事情并不是照着她安排的路線去往下走的，老漢，早就像一匹脫缰的野馬跑出了她給他畫的領域。

　　尤其是當他哭着捶打着喊出那個女人的名字的時候，譚氏就知道自己徹底輸了。

　　再鬧下去，赢得了氣勢，赢得了道理，卻輸掉了氣度，輸掉了這一輩子積下來的驕傲。

　　“娘不喝嗎？
“

　　楊華忠來到楊華梅跟前，小聲問。

　　楊華梅搖搖頭，眼底都是擔憂。

　　“娘打從回來，就沒再說話，問她啥，都是點頭搖頭。
“

　　“三哥，我真的好擔心，哪怕娘罵咱幾句也好啊，她這樣憋着，我真擔心……“

　　楊華梅的眼淚湧出來，泣不成聲。

　　即使如此，床上的譚氏還是不做聲，垂着眼皮子，不知在想些什麼，嘴角不時抽動幾下，間或還輕歎口氣，搖搖頭，整個人仿佛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蕪田地，被隆冬徹底封存。

　　“娘，你心裡有啥苦就說出來吧，别把自個憋壞了。
“

　　楊華忠站在譚氏的床前，沉聲說着。

　　譚氏終于有了反應，她眼神空洞的望着楊華忠，緩緩搖頭。

　　“我的苦，你們誰都分擔不了的，這是我和你爹之間的事兒。
“

　　楊華忠擰眉。

　　要是揍一頓就能解決問題，他真的會豁出去做個不孝的兒子。

　　可問題是即使他不要這名聲，揍了老漢，也解決不了問題。

　　“娘，那我們能為您老做點啥不？
“楊華忠又問。

　　譚氏再次搖頭：“你們啥都不用做，也啥都做不了，就這樣吧。
“

　　“甭管你們樂意還是不樂意，抽個空去把那個雲伢找回來給你們爹送過去吧！
“

　　“娘，你是說真的？
到底為啥啊？
“

　　“是啊娘，咱都是女人，女人咋能大度成這樣？
這還是你嗎？
“楊華梅也忍不住再次問。

　　說句殘忍的話，她甯可喪偶為栓子守寡，也不樂意跟别的女人分享栓子。

　　譚氏苦笑，“事情到了這一步，鬧騰都沒意思了，你們不是我，說了你們也不會明白。
“

　　“等将來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明白了，我強了一輩子，都是他讓着我，這回，我就來讓一回吧，橫豎大家也都活不了幾年，讓他痛快一把吧，也算是為我下輩子積德。
“

　　“娘，你這話說的有點禅味兒，我聽得懂又好像聽不懂。
“楊華明說。

　　譚氏丢給楊華明一個白眼。

　　楊若晴想了想，“奶，我們尊重你的選擇，不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

　　“問。
“

　　“你跟我爺做了一輩子夫妻，你後悔不？
“

　　譚氏想也不想直接搖頭：“不後悔。
“

　　屋裡人的鼻子都酸了，就連劉氏都開始為自己婆婆鳴不平了。

　　“那要是還有下輩子，你還願意嫁給我爺嗎？
“楊若晴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