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小人物,王長七從來沒有被人以這樣一個評價。
他看着夏昭衣,眼睛變得明亮,但他不是蠢貨,理智很快回到他的腦子裡。
他首先要确認的是,對方這樣說到底是真心,還是别有目的。
也許對方圖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章先生呢。
以及,他絕對不是一個會背叛主人的人。
“你們,是誰的人?
”王長七冷冷問道。
夏昭衣搖頭:“沒有誰的人這樣的說法,你願意為我辦事,我給你薪水,你若要走,那是我沒本事,留不住人,我們是雇傭關系,不是主仆關系。
”
這個說辭,倒也是新鮮……
“王長七,蒼生受難,你心有不忍吧?
”夏昭衣又道。
王長七皺眉,看向牢籠裡關押的其他人:“難不難的,不都是活着麼。
”
“可你在東平學府門口勸說我這位大哥時,并不是這麼說的。
”夏昭衣說道。
支長樂冷哼:“你說像我這樣高大強壯的人,該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豈能平庸。
”
王長七讪讪,沒有接話。
“你還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男兒當為國為民,匡扶天下。
”夏昭衣補充。
王長七看了他們一眼,感覺臉上火燒一樣不自在。
“莫非隻是說辭,你并不是這樣認為的?
”支長樂問道。
“說辭不說辭的,現在還有用嗎?
”王長七有些惱羞成怒,“我瞧你,可未見得被我說服!
”
支長樂嗤聲:“我一直便是這樣想的,你怎知我沒有認同你的說辭?
”
“那你還這樣待我?
若被我說服,那你今日酉時來找我便可,何必鬧這樣一出戲來?
”
“誰告訴你一展抱負就得投靠你們?
我已在阿梨身旁,已是我最好的去處,換你,你會棄優而擇良?
”
“切!
”王長七怒斥。
“他妄圖騙我入夥,居然還在這裡牛氣上了!
”支長樂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神情溫和,看着王長七說道:“那些說辭,你用來說别人時,自己心中不曾有半分受到感染嗎?
”
她聲音本就悅耳,音色若珠子落玉盤,字字清晰,語氣則是不經意帶着的一股輕懶,現在平靜說着話,聽着都令人覺得心裡安撫。
王長七沒有接話,他在回想自己當時說了什麼。
确切來說,他的确沒有半分感動感染的情緒在,一切不過隻是話術而已,隻是為了招人入麾下,怎麼能把人騙來,就怎麼去吹去誇。
為天下?
為蒼生?
他一個小小随從,哪有這麼偉大,反正他跟着章之,章之又跟着田大姚,那麼他當然是想要田大姚日後可以統一天下,建功立業的。
“你很厲害,”夏昭衣說道,“不論你當時假意或真心,至少你确實達成了你的目的,你該是個優秀的說客,而不是屈于人下的小随從。
”
“你别說了,”王長七冷聲打斷她,“我誓死效忠章先生。
”
“那位姓章的先生待你有救命之恩?
”
王長七抿唇,搖頭。
“養育之恩?
”
“……沒有。
”
“那麼,救過你的父母,或親朋?
”
“無。
”
“知遇之恩定也沒有,不然你不會還是個小随從。
”夏昭衣說道。
王長七惱怒:“與你何幹?
”
支長樂臉色陰沉:“臭小子,我警告你,再敢對她大呼小叫,我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
”
“你勸說我支大哥時,支大哥可沒對你這麼暴躁。
”夏昭衣說道。
王長七抿唇,神情倔強,朝一旁看去。
夏昭衣淡笑:“王長七,少年人當立世,胸懷抱負,争功逐名,你這體魄上不去戰場,可你當個以筆為刃的文官,絕對可行。
”
文官。
王長七聽着這兩個字,眉心稍稍皺起。
“這世上寶馬頗多,伯樂卻少,相比起絕大世人懷才不遇的怅然,你卻恰恰相反,你是根本意識不到自己身懷大才。
”
“你,你少哄我。
”王長七語聲變軟。
“那你又憑什麼以幾次相遇,便想招我大哥過去呢?
”
王長七擡起眼睛朝支長樂看去。
支長樂忍不住叉腰,微微昂首。
“他生得英武,氣勢氣質不同常人。
”王長七悶悶說道,語速較快。
夏昭衣一笑:“所以,你對我大哥的了解,僅憑他的外貌,可是我卻是親耳聽到你的那番說辭,至少我是了解你的才華的。
”
“……”
“王長七,”夏昭衣語氣變得認真,“你不該拘泥于一個小小随從的身份,在外面,有海闊天空的大世界在等你一展身手呢。
”
王長七咽了口唾沫,胸中蕩起一股躍躍欲試的熱血。
“當個小随從有什麼好呢,以你的才華,你該若大河出谷,一瀉汪洋,攬盡滄海星河。
從今後,皓皓千裡,憑天憑地,你的暢快自由,無人可奪。
”
“暢快,自由。
”王長七低不可聞的念着,心跳突突而起,側眸看着夏昭衣。
緩了緩,他一搖頭,冷聲道:“不用白費唇舌了,即便我真有你所說的這般才華,我留在章先生身旁,也是最好的去處。
”
“你現在,在那位章先生身旁多久了呢?
”
“……”
“他不識才,可我能。
”
“那我便去我家先生那自薦!
”
“可你在他身旁當久了随從,你永遠被他壓着一頭。
”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
“可,你認得清你自己麼?
”夏昭衣語聲變得認真,仍是不急不緩的語速,“我說你有大才,你便真知道自己的才能在哪一方面了?
謀一城,謂之戰術,謀一國,為之戰略,謀外,謂之外交,謀内,還有吏,兵,工,禮,刑,戶六部之分,各司其職。
你覺得,你的才在哪一處?
”
王長七看着她,頓了頓,他低低道:“我的才,在哪一處?
”
夏昭衣笑起來,皓齒潔白,眼眸明亮,牙弓長得恰到好處,以至于咧嘴的弧度所導緻的面部肌肉走向,哪怕是再醜的妝容都遮不住的燦爛甜美。
“你跟着我,我自然會告訴你,以及,”她的眼波輕輕流轉,望向牢門方向,“其實你也回不去那位章先生身旁了,那位以你名義離開的夥計,回去後定會以添油加醋的說辭掩蓋他的冒名頂替。
而他想白,就有一人要替他黑,即便你回去之後據理力争,但就目前你與我們相處了這麼久的情況來看,你怕是很難再取得章先生的信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