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都是雨天,山上的水朝下沖來,河道滿積,浮滿渾濁黃泥。
待得終于放晴這日,村中組織人手疏通淤泥,陽光下,河水熠熠生輝,惹得眼睛發疼。
隻要有人,便會有話題,幹活之餘,讨論最多的,是近來在後山上的工程。
被選走的那些人嘴巴并不牢,不僅不牢,還喜歡誇大,在人前帶着一股驕傲,得意洋洋地描述着山上有多神奇。
聊着聊着,一人忽然用胳膊肘撞同伴:“看!
”
衆人回過頭去,那個阿梨姑娘和詹九爺正并排自村道上走來。
身後還跟着一匹馬,是從她來時的馬車上拆卸下來的。
“阿梨姑娘還會騎馬呀。
”有人小聲說道。
“阿梨姑娘什麼都會的,騎馬算什麼。
”
這幾日,詹九爺待這位少女尊敬有禮,村裡皆聽聞。
莫五爺在外說,詹九爺中邪了,傳到詹七爺和詹八爺耳中,差點沒把莫五爺的“将軍”一職給收回去。
眼下看去,哪裡是尊敬有禮,簡直是過分恭敬了。
在他們後面,支長樂也牽了匹馬。
青香村總共隻有五匹馬,詹九爺讓人牽出來給支長樂騎,詹七爺為此還心疼了一宿。
“他們這是要去哪?
”有人忽然捕捉到關鍵。
“對哦!
阿梨姑娘這模樣,莫非是要走?
”
“笨,走就騎馬車啦!
”一個少女的聲音忽然說道。
衆人轉頭,林雙蘭和馮安安拎着個籃子從村東頭回來,沖他們說道。
林雙蘭人緣好,衆人紛紛沖她打招呼。
林雙蘭回應了下,快步朝夏昭衣走去,開心道:“阿梨!
”
“阿梨,你們現在便走呀!
”馮安安也道。
夏昭衣要外出辦事之事,提前已對林雙蘭她們提過,并還專門布置了作業。
“嗯,”夏昭衣點頭,“我不在這些日,你們的功課不要落下。
”
“我們一定好好練字和讀書!
”
“好。
”夏昭衣笑道。
“這位支大俠也去啊?
”林雙蘭的目光看向支長樂。
“支大俠”三字,帶着濃濃略揶。
這些日接觸,支長樂對别人喊他“大俠”二字時,反應與其他稱呼不同,林雙蘭發現了這一點,頗覺好玩,偶爾也跟着叫。
支長樂懶得跟小姑娘計較,沒理她。
哼。
林雙蘭心裡撇嘴。
詹九爺看回夏昭衣,說回正事:“阿梨姑娘,我的這些信,當真能送出去嗎?
”
“我不能完全保證,隻能說盡量。
”夏昭衣道。
詹九爺輕歎:“說來,即便這些信能送出去,我這些老友卻未必還會在原地,甚至,還有沒有活在世上都不知。
”
“九叔,你别難過。
”馮安安小聲說道。
“阿梨姑娘,早去早回,一路平安。
”詹九爺擡手,沖夏昭衣行禮。
“好。
”夏昭衣點頭。
“阿梨,路上一定要小心,”林雙蘭認真說道,目光看向支長樂,“支大俠,你也要小心啊。
”
支長樂還是懶得理她,感覺這小姑娘一口一聲“支大俠”,真是病得不輕。
詹九爺這次要夏昭衣帶出去的信,一共有七封,皆是給他的同窗。
除卻信,詹九爺還令家裡仆婦和丫鬟準備了不少幹糧。
夏昭衣的坐騎後面有個小籮筐,幹糧和衣裳便都在裡面裝着。
夏昭衣翻身上馬,同他們道别,便和支長樂揚長離去。
數日前村外懸着的屍體早已經撤下了,但經過時,支長樂仍同夏昭衣形容了一下當時場景。
越往村外去,路上所見越狼藉,一裡外,便漸漸能見到迎面而來,或在路旁坐着的零星流民。
還有不知是病死還是餓死的屍體,因着數日大雨,在原野上高度腐敗着。
因着路上泥濘,夏昭衣和支長樂回到他們來時的驿站口,已快黃昏。
天色降沉下來,驿站口依舊人滿為患,較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多了好多官兵。
夏昭衣和支長樂騎着馬,惹來的目光便變多,哪怕官兵就在附近,許多人仍盯着他們。
夏昭衣和支長樂沒有多留,穿過這邊幾座客棧,朝戒備森嚴的驿署方向而去。
從信驿署的驿丞早便不在了,由掌控這裡的軍部接手,眼下是田大姚的人馬。
夏昭衣和支長樂在驿署半裡外的露天茶棚下歇腳,這裡的人不及前面的客棧多,是為往來的軍爺們所置。
他們過去時,半個客棧坐着歇腳的官兵,隻有零丁二三路人。
夥計出來迎客,支長樂不給動馬,讓夥計搬張長條凳來便可。
兩匹馬兒健碩強壯,夏昭衣和支長樂的談吐更惹人注目,那邊的官兵頻頻打量過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尤其多。
夥計将長條凳搬來,同時呼喚同伴擡來一張八仙桌,讓夏昭衣稍等,他進去泡茶。
“許久不見這樣細皮嫩肉的了,也敢往這邊來,”夥計在後院搖頭,沖同伴說道,“她這是嫌命長啊。
”
“看她氣質,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可真是好看。
”
“那又怎麼樣,咱們遊州這些年,倒下去的富貴人家還少嗎?
”
“這娘子真是不懂事,不說現在,就是以前還太平的日子,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在鄉道上走,都容易被人搶呢!
”
“就是,更别說這裡的軍爺久不開葷了,啧啧,給他們瞧見這麼極品的美人,還不如狼似虎。
”
“你們少說幾句,”掌櫃的忙走來,壓低聲音斥道,“能來這裡的豈是尋常人家,說不定是大成王麾下哪位大将之女或新娶的小娘子!
”
這個解釋似乎說得通,幾個夥計連着點頭。
茶水泡好送來,還添幾分小菜。
夏昭衣取出銀針,還有一包小藥粉,銀針逐一試完,再将小藥粉灑上,靜待好一陣子,對支長樂說道:“可以吃了。
”
夥計在旁,臉色都變了,不高興地說道:“兩位客官,我們怎麼可能下毒的呢!
”
“防人之心不可無。
”夏昭衣坦蕩說道,并未覺得半分愧疚。
夥計将抹布往肩膀上一搭,轉身走了。
附近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随後目光看回少女。
太過從容自若,氣定神閑的模樣,反讓在此兇橫已久的士兵們不敢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