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從事和那些官員們回到後衙,黃刺史的屍首就在大堂裡躺着,臨時設置的躺屍處,略顯粗糙簡陋,一塊白布草草蓋着。
一個官員昏阙了好幾次,醒來又吐又流汗,沒撐住多久,又昏了過去。
相比之下,田從事稍微好點,他手裡捧着滾燙的茶盞,目光一直看着黃刺史的屍體,眼神有些頹然,有些悲涼,有時候又變得鄙夷。
外面不斷有人跑入進來彙報情況,大堂裡很吵。
雖然黃刺史死了,但那些商會的人并不打算就此離開,仍是要官府給個說法。
後衙的一整片官員全部倒了,施縣令又還不夠資格去主持這個局面,所以他們派人去請城南都衛府的仇都尉和衡香守衛置所的主事來。
田從事估算了時間,覺得快要來了。
除卻外面的混亂場面,還有一個混亂,便是那些官兵在到處抓人。
有些可笑,若真的這麼好抓,那黃刺史還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一刀斃命,身首異處嗎?
所謂的抓人,不過是洩憤罷了。
可憐的老百姓。
但這事,眼下田從事不好去說,畢竟施縣令自己就快被逼瘋了,顧不上去管這些手下。
又一個手下從外面進來,說仇都尉到了。
田從事想了想,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他跟仇都尉隻見過一面,不了解此人性情,拿不準他是個什麼想法。
才從後堂出來,一個守兵忽然跑來,叫他喊住。
“何事?
”田從事問道。
“聶将軍有兩個人被抓來了,”守兵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你未時之前将他放走。
”
“聶将軍”三字剛一出口,田從事神色便變了,悄然去留意四周。
守兵說完後,往田從事手裡塞來一張小紙。
田從事不動聲色藏好,守兵便走了。
田從事沒再往前面去,轉身去往後院的茅廁,打開紙條,寫着王長七三字。
“王長七。
”田從事輕聲念着,随後将紙條撕碎,丢入坑中。
正衙門口,由兩排高大的士兵開道,仇都尉再騎馬慢慢走來。
架勢擺得頗大,臉上一副誰都欠了他錢的模樣,但行事卻大方幹練,大手一揮,全應下了,并當衆派出兵馬,去全城搜尋其他先生們的藏身之所,以及重兵保護東平學府。
如此好說話,反倒是衆人不知如何接,忽的有人帶起頭,說謝謝将軍,而後嘩啦啦一整片人,山呼海嘯般的叫着,謝謝将軍。
“我看,連這仇都尉都有派人刺殺黃刺史的可能。
”屈夫人在馬車上說道。
“不會,”趙甯搖頭,“他是我一個時辰前剛買通的。
”
屈夫人眨巴了下眼睛,朝她看去:“多少錢?
”
“差不多值三十個鋪子。
”
“三十個鋪子對你而言是不算多,但你竟肯在這種事情上花錢?
”屈夫人大驚。
趙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阿梨來衡香隻是路過,她住不了幾天,我想盡快辦好她的所托之事,讓她離開衡香時可以舒心一些。
”
屈夫人輕歎:“也不知是羨慕你,還是羨慕阿梨姑娘了,這阿梨姑娘啊,着實是個妙人。
”
想起少女的模樣,屈夫人便想誇,當真喜愛得不行。
官衙這段風波,起得突兀盛大,平息的卻也快。
不到午時,人便散得差不多了。
那些還在惆怅不知如何是好的百姓們,因為仇都尉站出來主持局面,終于恢複一些元氣,擺攤的繼續擺攤,推車的繼續推車。
屈夫人所在的衡香商會要聚在一起吃個飯,曹商主說有事要商議,屈夫人最喜歡湊熱鬧,打算去看看,下了趙甯的馬車,回去自己的轎子。
趙甯不屬于任何一個商會,雖然和這些商會的關系都處得不錯,但沒人請得動她。
眼下也有幾個商會來請她去一聚,楚管事婉拒了,說趙甯身體欠佳,得回去休息。
他們的隊伍很長,楚管事和李管事坐在轎子裡,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剛好将趙甯的馬車護在中間,兩旁則跟着數十個身手一等一的高頭大漢。
當初這陣容,還被衡香不少商戶诟病過,等習慣趙甯在商場上各式各樣驚世駭俗的舉動後,除了罵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之外,其他所謂诟病,都是小打小鬧了。
穿過此間最大的坊市,隊伍忽然停了下來。
趙甯單手支頭,靠在車廂案幾上假寐。
聽外面傳來的動靜,楚管事自轎子裡出去了。
趙甯輕輕打了個哈欠,一陣困意湧了上來。
但她本無心去管外面發生的事情,偏巧有個人名傳入她的耳中。
趙甯掀起眼皮,擡眸望向前面,一雙明亮目光似乎能穿透車簾。
“所以,”外頭那個略顯低沉的男聲說道,“阿梨當真在衡香?
”
楚管事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
“我見一見趙大娘子,”男聲聽不出是什麼情緒,“你去請示。
”
“我家娘子身體不适。
”
“趙大娘子!
”男人直接在外面高聲說道,“阿梨姑娘可在你車中?
”
“你嚷什麼你!
”楚管事怒聲叫道。
要不是男人生得高大,孔武有力,且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跟着至少二十個手下,楚管事早便令人動手将他打一頓了。
車簾被掀開,趙甯一襲素白長衫自車廂裡出來,目光落在前面男人身上,器宇軒昂,高大挺拔,眉目有幾分眼熟,可一時憶不起在哪見過。
“你是何人?
”趙甯說道。
她将車簾整個撩起,所以車廂裡面精緻奢華的擺設,外頭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其他人,隻有她一個。
聶揮墨濃眉皺起,難道他猜錯了,她真不在這?
“你是何人?
”楚管事跟着問道。
聶揮墨沖趙甯擡手一拱:“是在下冒犯。
”
說完,帶人便準備離開。
楚管事勃然大怒:“站住!
”
豈有這樣的道理,趙甯這些年還沒被這麼無禮對待過。
随着他一聲喝令,他們的人當即都沖了過去,攔住了他們。
聶揮墨身旁的近衛都是帶着武器的,登時擺出架勢,隻要聶揮墨一聲令下,他們便是聶揮墨手裡的刀。
趙甯不驚不乍,寒聲道:“我問你的話,你回答了嗎?
你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