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黃昏。
在穿過了一段漫長且陡峭的山路後,馬戲團的車隊終于在拐入下坡前、于一處懸崖邊望到了星星點點的茅屋群和升起的煙火。
而這片村莊的出現,也宣告了他們已經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特蘭西瓦尼亞。
随着車隊一路向下行去,遠處的暮色也如一張遮天的幔帳般順着喀爾巴阡山脊蔓延而下,漸漸吞噬了金色的夕陽,也吞噬了夕陽下這片被上帝遺忘的土地。
很快,車隊就行到了低窪地帶,前方的道路在此突然又變得十分難走,泥濘的路面如一條正在蛻皮的死蛇,為難着那些早已疲憊不堪的馱馬。
“啞——啞——”
與此同時,凄灰的天空中,忽又飛來了幾隻烏鴉,它們盤懸着、發出一陣陣嘲弄似的叫聲,仿佛這就是這片土地對遊俠們的歡迎儀式。
“媽個雞的,這破鳥叫得可真難聽。”地面上,孫亦諧的腦袋從一輛大篷車内探了出來,他擡頭看了看那些烏鴉,罵罵咧咧地道了這麼一句,随後便縮了回去。
“這可能是一種警告。”車内的泰瑞爾神色嚴肅地接道,“這片土地的主人正借着這些烏鴉告訴我們,我們已經踏入了他的地盤兒……”
“切……警告就這啊?”可孫亦諧聞言,仍是挑眉歪嘴、毫無危機感地大放厥詞,“不是我說什麼,要是黃哥在這裡,我立馬就讓他飛幾個石子兒上去把那些烏鴉全給斃了,一方面是反過來警告一下此地的主人‘我們要來幹你了’,另一方面晚上還可以加菜做點烤鳥串。”
“呵……孫兄還真是藝高人膽大,我看其他人都是一副挺緊張的樣子,就你還能談笑風生。”這時,坐得離孫哥不遠的丹冷笑着接道。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問了,這哥兒們怎麼還跟着遊俠們呢?按說契約那事兒早就已經了了,這人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怎麼既沒殺也沒放啊?
這個咱書中暗表:在黃東來、巴爾德和杜米特魯三人“失蹤”後,丹無疑就成了衆人追查“斷牆契約”、從而找回那幾人的唯一線索,所以直到後來孫亦諧在聖西米翁鄉“套詞兒”的時候,他們也沒把丹放了。
而丹這個人呢,說白了,就是個在這黑暗時代中混飯吃的“萬事屋”,隻要報酬合适,那他幫誰、幹什麼……都是有很大商量餘地的。
跟着馬戲團旅行這一路,丹發現這幫遊俠不但做事靠譜,而且這個馬戲團是真他媽的“富”啊,于是他一合計,就去找了老馮,說要不讓我也加入你們吧?反正我在我們那旮沓名聲也不好,這票做完回去,人家一看我的委托人又沒了,那不更坐實我這“秃鹫”的名号了嗎?以後我更不好混了啊,那就不如……跟你們混算了。
列位,他說是這麼說啊,實際上他肯定是沒有當獵魔人的那種覺悟的,他心裡顯然還有别的小算盤……
丹是這麼想的:我呢,先跟着你們一起旅行,和你們打成一片、取得你們的信任,然後你們這群人不是要去特蘭西瓦尼亞獵魔嗎?那等到了目的地,你們這個馬戲團的僞裝,還有一路上意外賺到的那麼多門票錢,不是基本都沒用了嗎?這個時候,我就伺機而動,看看能不能去煽動一些人,跟我一起脫離隊伍、專職幹馬戲團去……也不用多,隻要能有十幾二十個心動的,那這事兒就有戲,到時候馬戲團的那些道具、反正你們獵魔也用不到,讓我們帶走呗?還有你們賺的那些“外快”,去獵魔也用不着啊,也由我們先保管呗?
您也别覺得他這是癡心妄想,因為他這番盤算、這個計策……如果真實施了,成功率是不低的。
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老馮這個領隊的,在這趟旅途中也有好幾次動過“幹完這票要不以後咱真轉行搞馬戲團算了”的想法。
畢竟他們這些遊俠本來就組織松散,要不是這次有這種大事件把他們集結起來,他們平日裡也是散作滿天星、各幹各的,也得各自想辦法糊口。
而眼下這個“馬戲團”的套路,意外的非常适合他們——收入又高、崗位又多、又有發揮自己特長的空間,還能到處旅行順便幹一些獵魔的工作,堪稱一舉多得,完全可以繼續下去。
所以丹若真的在進攻城堡前,設法煽動一些人跟他一起打退堂鼓,這個誘惑力還是很大的,他們這“馬戲團”裡有上百人,确實不可能鐵闆一塊。
可惜啊,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的計劃,僅僅是到了這兒……便已經錯過實施的最後窗口了。
他本以為,“攻入城堡”前,衆人怎麼都得休整一晚,而這一晚就是他行動的時機。
然而,現實卻是……危險,并不是從“攻入城堡”的那一刻才開始的。
就此刻,太陽落山之際,便已經開始了。
泰瑞爾說的其實沒錯,那幾隻烏鴉的叫聲,就是一種警告。
“注意!”
果然,他們幾個還沒聊幾句,車隊前方就響起了斥候的喊聲。
孫亦諧這時再探頭出去看,便發現,就這麼一晃眼的功夫,車外的天色已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暗了下來,而周遭那充斥着腐壞氣息的荒林也迅速被一片薄霧所籠罩。
車前那些本就舉步維艱的馬匹這會兒紛紛停了下來,開始不受控制地揚蹄嘶鳴,要不是有缰繩控制,恐怕它們早已調頭逃離。
“全員!戰鬥準備!”數秒後,老馮的喝令聲自從車隊中段響起。
即便不靠随身攜帶的法寶十字架,僅僅靠着豐富的獵魔經驗,老馮也知道,動真格的時候已經到了。
而這車隊中的絕大多數人,也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手,他們也都很清楚老馮的指令意味着什麼。
不多時,衆遊俠便從十幾輛大篷車上魚貫而出,并各自拿好了兵刃,背靠車隊,圍成一圈,嚴陣以待。
嘶嘶——嘶嘶——
一些動靜從林中傳來,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霧,已比剛才更濃了。
衆人不知道發出響動的是什麼東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數量衆多、且正在朝着這裡聚攏……
“呃——”
終于,伴随着第一聲低吟,一道可怖的怪影從霧中蹒跚着走出。
這東西,應該……曾經……是個人,因為他那伛偻的身軀姑且還保持着人形、且還穿着身破爛的衣服。
隻不過,此刻他的臉早已徹底活屍化:腐爛的皮膚呈現出青紫之色,空洞的眼窩裡滲滿了苔藓與黴斑,原本應是鼻子的地方已被削去,剩下兩個流着膿的缺孔,一張巨大的、下巴已耷拉到頸部的嘴裡,隻零星挂着幾顆發黑的牙。
一息過後,這隻高舉着兩條枯瘦的胳膊、張着一對兒利爪的活屍,就這麼從霧裡撲殺了過來。
而他那原本蹒跚的步伐,在接近車隊的這些“活物”後,竟是突然來了個平穩加速,其趟過泥濘地面的速度仿佛是踩着滑雪闆前進一樣,搞得他正面那幾位遊俠還稍稍慌了一下。
當然,也就是“小慌一下”而已了。
兩秒後,這防禦力可能比普通村民還差的活屍就被幾名離得近的遊俠哐哐撂倒,剁了個再起不能。
但……這顯然還沒完。
第一隻活屍剛倒下,四面八方的濃霧中,那些“嘶嘶”聲就變得更加活躍起來,緊接着就是第二隻、第三隻……轉眼幾十隻活屍從霧裡殺了出來,車隊周圍頓時陷入一片腥風血雨。
這一刻,孫亦諧自也是掏出了三叉戟參戰,而且他隻一出手,立馬就成了“全場最靓的仔”。
因為孫哥的這把寶兵刃本就克制這些邪祟之物、基本是擦到就能秒殺,加上他這身由中原武林内功加持過的體術,使得他在怪堆之中也如入無人之境;那些怪連孫哥的衣角都沾不到,就被他如同割草一樣一片片地秒了。
看到這等場面,此刻正在城堡裡通過“烏鴉之眼”監視戰局的管家雨果當時就驚啦,他心說這什麼人呐這是?遊俠組織裡幾時來了這等殺神?且不說這貨本身的體術就已與貝爾蒙多家的人有的一拼了,單說他手上那把三叉戟……這哪兒是三叉戟啊,這簡直是朗基奴斯槍啊!王者之劍也沒你這聖屬性大殺器殺怪快啊,這厮要是殺進城來,那還得了?
但正所謂怕什麼來什麼,雨果這邊還在琢磨有什麼辦法能把孫亦諧繼續擋在城外呢,戰場這邊,忽然!一陣管風琴的樂聲,自霧中飄來。
那高音似銀泉擊岸,低音若地脈催山,複調交織之間,管鳴鍵震之隙,奏出了一首節奏鮮明的、曲風根本不像這個時代的樂曲。
當然了,列位看官光看文字也沒法兒知道這曲子具體聽着啥樣,我也不可能在這兒寫個譜子出來,反正您就想象啊……可能這曲子跟一首發行于1986年的、名叫“VampireKiller”的遊戲配樂有點像就行了。
且說衆遊俠,一聽這曲子,也都有點兒茫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名堂。
唯有孫亦諧,迅速意識到這可能是黃東來發出的信号,後者正在用這種方式試圖幫助他們、走出這濃霧的包圍。
于是,在又掃倒了一片活屍後,孫亦諧當即撤了幾步,高聲沖衆人喊道:“我來開道!大家跟着這樂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