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他最遺憾的事情
雪山倒下來的樹木,像一根橫隔在陰陽之間的朽木,季司寒本想跨過去,卻不知為何,順着這根枯木,緩緩坐了下來。
跟在後面的季漠謙,見自家父親坐下來,不禁撐着傘,提步走過去。
傘沿遮蓋下來,擋住飄落的白雪,季司寒的長睫,微微顫了顫,卻沒有回眸,隻伸出寬厚大掌,輕輕拍了拍旁邊枯木。
“坐吧。
”
季漠謙怕自家父親淋雪,挨着坐下,傘卻沒收,隻屈起膝蓋,用手肘撐在大腿上面,傘沿傾斜在父親身側。
今日的父親,與往日不太一樣,黑色大衣,脖領間,圍着一條白色圍巾,穿着打扮,仍舊是從前模樣,隻是那刻意打理過的容顔,卻隐隐透着股離别之意。
“父親。
”
季漠謙喚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他們父子之間,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似乎沒什麼好說的,可又覺得什麼也沒說,總有種遺憾将至的感覺……
季司寒微微側過眼眸,看向隻着淡薄西裝的季漠謙,繼而脫下大衣,自然而然裹在他的身上,季漠謙不肯要,想要脫回去,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按住。
“如今,我能為你做的事情,就隻有這些了。
”
就是這種忽遠忽近的疏離感,叫季漠謙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所想,隻能收緊有着父親餘溫的衣服,像個孩子一樣,包裹在這樣的保護之下。
兩人看着傘沿外面,一望無際的茫然大雪,各自靜默許久過後,季漠謙清冷中,夾雜着不舍的嗓音,在季司寒的耳邊,悄然響起。
“父親,你能為我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相信我,一定能取出那塊芯片。
”
一襲黑色西裝,宛若王者般的季司寒,單手撐在膝蓋上,遙望着傘沿外面飄落下來的漫天白雪,淺淺勾起唇角。
“你研究了三年,我當然相信,你能取出芯片。
”
季漠謙驚詫望向季司寒,“父親,我學醫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
無所不能的男人,輕輕挑了濃眉,“小的時候,你裝病打擾我和你的母親,而你母親順勢而為,我都是知道的。
”
言外之意就是,他們母子倆這點秘密,為人丈夫、為人父親的,又怎會不知,隻不過他從未幹預過罷了。
望着這樣開明的父親,季漠謙眼眶微熱,卻又控制着想哭的沖動,笑着承諾,“父親,你再等等,我一定,一定能成功。
”
季司寒擡起冰冷的手指,放到季漠謙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如果回到二十年前,有個人讓我再等等,我一定會等的。
”
他等了那麼多年,才等到季漠謙,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遺憾,因為,等待過久,便容易錯過,有時候,晚了,縱使做足千般萬般的準備,那也是晚了。
季漠謙低眉,靜默許久後,擡起堅定眸子,定定看着季司寒,“父親,再給我兩個月時間,我一定可以。
”
看着不願跟命運低頭的兒子,季司寒欣慰的,輕輕點頭,“盡力而為,不要太辛苦。
”
季漠謙搖了下頭,再次堅定道:“父親,你教育過我的,做什麼事情都應該全力以赴,而不是盡力而為。
”
季司寒勾了唇,不再言語,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收回手,收回視線,遙望着雪山下面,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森林。
季漠謙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向蒼茫一片的林間,“父親,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和母親是怎麼相識的,有時候,我還挺想知道的。
”
季司寒的記憶裡,恍然出現一道明媚身影,還有暴雨下四處祈求路人的背影,油盡燈枯之色的眼眸,逐漸燃起一抹光,“說起來,也是一段不可言說的往事。
”
他用沉靜的嗓音,慢慢陳訴着過去,季漠謙聽到的,不是兩人曆經千辛萬苦走過來的事迹,而是自家父親将死之際,對于母親的不舍與眷戀。
季漠謙的心髒,沉了又沉,卻又下意識的問,“那父親,你這一輩子,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麼?
”
季司寒側過眼眸,靜靜凝望着季漠謙,“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全部心思精力都花在争權奪利上面,隻顧着跟連晚晴鬥個你死我活,卻害你母親五年未見光,現在想想,若那時的我,能力再強一點,興許就能早點娶到她,也不至于蹉跎八年之久的光陰。
”
季漠謙想安慰他,現在結局是好的就行了,季司寒卻望着滿目白雪,娓娓道來,“還有,我許諾過她,一生一世……但上天,判我有罪,便叫我此生,許諾,不承諾,是遺憾,也是懲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