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師兄,你的柴胡能讓我看看嗎?
”顧夜好心地問了句。
那位少年看了看她身上的藥師服,眉頭皺了皺,雖然有些不耐煩,還是把柴胡放在攤位上,方便她觀看。
來參加這種等級藥師聚會的,都是想跟別人取取經,通過彼此交流,有所斬獲的。
大概,他把顧夜當成了,想要向他討教柴胡炮製手法的,沒入流的小藥師了吧?
小藥師的柴胡,是最普通的醋炙柴胡,炮製方法上沒什麽難度,但是對火候的把握,還不是那麽精準。
炒製的時候,火稍微大了些,柴胡太乾,損失了一部分藥性。
“你這柴胡……”顧夜剛想幫他指點兩句,卻被他不耐煩地打斷了。
“我這會兒忙著呢,沒時間為你解惑。
你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小藥師說完,重新捧起柴胡,朝著一位看上去很好說話的中級藥師走了過去,謙和地行了禮,把自己的柴胡給對方看。
顧夜很尷尬,超級尷尬!
真是好心被雷劈!
不過,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毫無紋飾的淡藍色衣領,笑著搖了搖頭。
“那個……姑娘能幫我看看我的藥嗎?
”她身後,一個衣領已經洗得有些褪了色,裡面的衣服還帶著補丁的少年,帶著笑容目光微微忐忑地看著她。
顧夜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是她嗎?
是讓她幫著看藥嗎?
她的目光停在對方衣領上的三朵靈芝紋。
居然有三級藥師,向她請教?
少年有些羞赧地抿嘴一笑,小聲地道:“我在金玉滿堂外面,曾經看到過姑娘跟黃門的人鬥藥……”顧夜目露恍然。
原來是這樣啊!
顧夜衝他友好的笑笑,示意他把藥材拿過來。
少年帶過來的藥材是四製香附。
四製香附一般用於經水不調、中虛氣滯、妊娠傷寒、衝脈有傷……
可是對方的四製香附,顧夜總覺得怪怪的。
她拿起一片,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了嗅,緩緩放下,問道:“這四製香附炮製之法……不會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吧?
”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是從藥店買來四製香附,自己一點一點嘗試出來的……”
“你可知道,製藥之道,失之毫厘謬以千裡。
有進取心是好的,可我們藥師製出的藥材,關乎到患者的病情,病人的性命。
一點點的失誤,輕則對病情無益,重則誤人性命……”顧夜不想看到一位謙遜的少年,為了追求更高的藥師等級誤入歧途。
忍不住提點了一句。
對方臉色微白,囁嚅了片刻,輕聲問道:“姑娘,我這四製香附,是不是有很大的問題?
”
“大問題倒是沒有。
不過嘛,對病情沒有多大的益處罷了。
”顧夜放下手中的香附,擡眸看向那位少年。
隻憑著買來的四製香附,就能做到這一步,少年還是有些天賦的。
如果稍加指點,晉級中等藥師應該沒有問題。
對於所有藥師來說,四級是個分水嶺。
低級藥師如果沒有師門或者家族的支持,幾乎寸步難進。
練習需要大量的生藥,而低級的藥材又賣不出價格。
少年的家境瞧著不是很寬裕,沒有人指導,敢於挑戰四製香附這種複雜的炮製方法,算是很有勇氣的了。
其中的艱辛,也可想而知!
“這塊香附,其實是一件失敗之作,對吧?
”其實,在顧夜之前,少年已經厚著臉皮,請了幾位中級或者高級藥師,幫他看過了。
從他們的眼神和表情中,他心裡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可是……為了研究四製香附之法,他幾乎傾注了家中所有積蓄。
母親為了給他籌錢,做繡活做到深夜,眼睛都被油燈熏壞了……
這次來京,母親到處拆借,才湊足了路費。
如果他不能在這次大藥會上突破初級,晉升到中級藥師的話,債務纏身的他,隻怕再也沒有能力和精力,去衝更高的藥師等級了。
他最終成為止步於初級的小藥師……
他真的不甘心,教他製藥的老藥師,曾說他天賦過人。
可惜那位老藥師隻教了他一年就病逝了……
他能夠在兩年前的藥師考核中,取得三級藥師的好成績,都是他努力的結果。
有天賦,又努力,可惜沒有好的師父指導也是徒然。
一時之間他有些頹然了——人,終究掙不過命嗎?
顧夜不忍看到少年頹廢下去,沒辦法,誰讓她心軟呢?
“其實,也不能算是完全失敗的藥品,隻不過因為炮製方法不當,藥性沒有被充分發揮出來而已。
”顧夜的話語,讓垂著頭的少年,重新擡起頭。
一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所謂四製,便是用生薑汁、米醋、黃酒、鹽水拌勻,悶潤,再炒製而成。
你能夠在沒有人指點的情況下,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不錯了。
不過,生薑汁,還有鹽水的比例,存在著一定差異。
”
少年靜靜地看著她,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或許,這位比他小上許多的姑娘,就是他命中的貴人。
直覺告訴他,她接下來的話,會讓他受益終身。
少年全神貫注,不敢錯過她說過的一個字。
少年的好學,更堅定了顧夜心中拉他一把的念頭。
她頓了頓,繼續道:“香附片,跟生薑的比例,是二十比一。
也就是說,二十斤香附需要一斤生薑榨出的汁來浸泡。
米醋和酒,則需要兩斤的量,而食鹽嘛,隻需要四兩,用清水融化後,混入浸液……”
少年在心中飛快地默默重複著這些數據。
這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沒想到,最終為他解惑的,是一位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少年擡眸望向自己的“恩人”。
小姑娘的腮邊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一縷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得她的眸子熠熠生輝。
少年多年以後,跟自己的徒子徒孫回憶往事,依然能夠記得那個初秋的早晨,空曠的院子,擁擠的人群,似乎都漸漸淡去,唯有那雙明眸,永遠定格在他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