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夫人自然也聽過百裡大藥師的名頭,眉頭微微蹙起,緩緩搖頭道:“百裡大藥師親手所製的藥丸,哪怕手捧重金也未必能求來。
今年濟世堂專供百裡大藥師的藥,大多都被權貴內定,咱們現在上門,必定要空手而返的。
算了,湯藥雖苦,忍一忍就過去了……”
“成天喝那苦湯藥的話,什麽好胃口都會被敗壞的。
何況夫人你本來胃口就不好……待我想想辦法……”鎮國公心中有了決斷。
君氏輕緩地搖著頭,道:“夫君,你此時替我尋那養身的藥丸,必定是要搭上人情的。
咱們剛回京,父親又手握北地兵權,還是不要跟權貴朝臣走得太近的好。
”
“此事我自有分寸。
”褚步凡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又衝著夫人的兩個遠房侄女點了點頭,朝外院大步而去。
君璃兒見鎮國公出去,拘謹的神情漸漸放松。
她湊到君氏面前,賣乖道:“姑母,那濟世堂在衍城也有分鋪。
若是京城買不到的話,侄女寫信給爹爹,以咱們君家在衍城的地位,買幾顆藥丸的面子,濟世堂還是會給的。
”
“衍城”兩個字,又勾起鎮國公夫人的憂思。
君淼兒見狀,忙細聲慢語地安慰道:“姑母,父親和叔父們已經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關系,隻要表妹還在衍城,一定能尋得到!
”
“是啊,是啊!
說不定表哥他們已經找到表妹,正在回京的路上了呢!
”君璃兒也忙附和著。
君氏隻有一位嫡親侄女,已經出嫁,為了緩解她思女之情,君家從旁支中選了兩位乖巧懂事的小姑娘,送到她身邊,給她解悶。
君淼兒溫婉柔媚,君璃兒活潑開朗,有這兩姐妹在身邊巧笑嫣兮,君氏暫時拋開了對女兒的掛念和擔憂,跟兩人聊著京中一些熱門話題。
待君氏喝了藥睡下,君淼兒和君璃兒返回自己的院子。
“五妹妹,你說……表妹能找到嗎?
”君淼兒說話慢聲細語,語調溫柔,宛若在歎息一般。
“誰知道呢,畢竟十多年過去了。
不過,隻要人還在,終究有尋回的一天。
”君璃兒快人快語,透出一股爽利勁兒。
君淼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輕笑道:“家族中唯有五妹妹跟姑母長相相似,不知道的,還以為五妹妹是姑母的親閨女呢!
如果表妹尋不回來的話……說不定姑母會把五妹妹過繼過來承歡膝下。
到時候,五妹妹可就一躍成為鎮國公府唯一的姑娘了。
”
“二姐姐,我怎麽聽著你這話中有話啊?
”君璃兒收斂了笑容,淡淡地看著自家堂姐。
“有嗎?
五妹妹多心了。
”君淼兒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婉動人,她輕移蓮步,進了自己的院子。
在鎮國公府中,這對堂姐妹每人都擁有一個院子,小巧卻各有千秋。
最重要的一點,是離鎮國公夫人居住的“卿和堂”近。
君淼兒在家中不過是個得寵的庶女,因她的性子像這位嫡系姑母,被家族送過來陪姑母。
她父親沒官沒職,不像五妹妹的父親官至從四品知府。
如果她被過繼的話,就是官家小姐,而且還是一品大員家的小姐,到哪都受人尊敬和追捧……可是,明顯她這個堂妹君璃兒,比她要得姑母的寵愛。
君璃兒,是她成為鎮國公小姐最大的絆腳石!
!
“小眉,你說二姐姐她什麽意思?
我怎麽聽著是想讓我去幹擾姑母她們尋表妹呢?
”君璃兒性子直爽單純,卻不傻。
從大宅門裡走出來的,有幾個傻的?
小眉皺著眉頭,朝著“春暉園”瞪了一眼,道:“小姐,您可千萬別信了她的!
且不說姑奶奶她會不會從君家過繼女兒,姑爺和姑奶奶一家心心念念地尋著表小姐,他們要是知道小姐您從中動了手腳,肯定會厭棄您的。
”
“還用你說?
”君璃兒甩了甩腰間的絡子,撇撇嘴道,“庶女就是庶女,跟她那個姨娘一個德行,滿身的心眼子。
真當我傻啊,給她當槍使?
雖說鎮國公小姐的名頭挺吸引人的,但我這個知府小姐也差不哪兒去!
姑母那麽疼我,我自然不會做出讓她傷心的事!
小眉,你跟小昭盯著點春暉園,免得君淼兒鬧出事端連累咱們!
”
前院的書房中,一個頭髮花白,滿臉亂蓬蓬胡子的高大漢子,向鎮國公辭行:“少將軍,落葉歸根,屬下離開家鄉也有快三十年了,也該回老家安享晚年了。
”
“顧叔,你是跟著父親三十年的老人了。
在流放的路上,為了救我那二小子,差點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
你對於我們褚家來說,就跟親人一樣。
你家裡也沒其他人了,不如就留在府中幫著操練幾個臭小子,訓練訓練護衛……”鎮國公極力挽留。
老顧露出一個憨實的笑容,道:“我們這一支就剩我一個人了,我不能讓這一支從我這斷了根。
我參軍前由族長做主,從族裡過繼了一個小子。
這次回去,一來嘛,想回家住些日子,考驗考驗我那嗣子的人品。
如果過得去,就帶回京城,給國公府跑跑腿打打雜。
二來嘛,我老家離衍城不遠,能幫著尋尋小小姐……”
鎮國公一聽這話,也就不強求了。
他讓管家取來幾張銀票,加起來有近千兩,全都塞進老顧的手中:“這些你拿著,你在城東的房子,你不在的這段日子,我讓長貴給你照看著。
”長貴是管家的名字,褚家的世仆。
老顧從鎮國公府上出來,收拾了兩件舊衣裳,雇了輛破車一路向北,朝著衍城北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而去。
無名小鎮中,劉氏跟顧喬遞了個眼色,顧喬及不可見地頷了頷首。
這一幕被一直注意著這對夫婦的顧夜看在眼中。
顧喬清清嗓子,對新奇地到處打量的顧茗道:“茗兒,餓了吧?
那邊拐角處,有賣炊餅的,你去買幾張來填填肚子。
”說著,遞給顧茗六文錢。
炊餅兩文一張,劉氏見狀心疼地道:“給他這麽多幹啥,買一張炊餅分分嘗嘗味就是了,咱們不是帶乾糧了嗎?
”
他們帶的乾糧,不過是粗糧加野菜捏的團子,哪有香酥可口的炊餅好吃?
顧茗一把將爹手中的銅闆搶在手中,撒丫子拋開了。
一邊跑,一邊回頭衝顧夜眨眨眼:“妹妹,等著,哥哥給你買炊餅吃!
炊餅可好吃了!
!
”
劉氏追出去幾步,被顧喬喝住了:“回來!
不就兩文錢的事嗎?
別心疼了,正事要緊!
”
劉氏罵罵咧咧地回來,豬蹄似的爪子朝著顧夜的胳膊上掐過來,被她靈巧地躲過了。
顧喬一把拽住顧夜,劉氏趁機在她腰上狠狠地捏了幾下,粗魯地將她往僻靜處拉。
“你要把我帶哪去?
”顧夜就知道這對夫婦帶她出山沒安好心,剛剛以買炊餅為借口把顧茗給支開,就為了方便他們行事。
“帶哪去?
帶你享福去!
!
”劉氏見顧夜掙紮著不肯配合,拎著她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仔似的把她拎在手中。
顧喬背著手跟在後面。
“放開我,我哪都不去!
我就在這裡等哥哥!
!
”顧夜放開聲音,可惜顧茗已經跑遠了,聽不到她的求助。
這條街比較偏僻,兩邊的房子門緊閉著,街道上老遠看不到一個人。
劉氏心虛地捂住她的嘴,拖著她飛快地進了一個破舊的院子。
院子裡停著一輛馬車,車中傳來壓抑地哭聲,一個下巴上長著黑痣的胖婦人,叉著腰口沫橫飛地叱罵:“哭什麽哭?
賣給我是你們的造化!
到了衍城,隻要聽話,包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誰要是敢逃走——打斷你們的狗腿!
!
老黑、大壯,給老娘把人看緊了!
……你們兩個,幹啥的?
這裡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
”
劉氏陪著笑,把顧夜拎到胖婦人跟前,哈著腰:“聽說您這買丫頭……”
胖婦人用看貨品的目光,挑剔地打量著顧夜,嘖嘖地道:“你家這丫頭怎麽這麽瘦?
不會有病吧?
”
“沒病,沒病,好著呢!
家裡窮,孩子又多,吃不飽肚子,所以瘦了點兒。
”顧喬忙不疊地跟著解釋。
顧夜一雙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顧喬——當爹的,多狠的心,能把女兒給賣掉!
女兒的命,難道就那麽輕賤,可以隨意踐踏割舍?
胖婦人仔細在她臉上看了一會兒,道:“雖然瘦了點,不過長得倒也耐看!
尤其是這雙眼睛,長大了不知道能迷倒多少人呢!
這是二兩銀子,拿好!
人留下,你們可以走了!
”
劉氏還想討價還價一番。
胖婦人極其不耐地揮著胖手,道:“你家丫頭瘦得跟柴棒似的,就是論斤過秤,你覺得能值多少錢?
二兩銀子,願賣就賣,不賣領走,別耽誤我們啟程去衍城!
”
顧喬扯了扯心有不甘的劉氏,兩人重新走上街頭。
劉氏眯縫著三角眼,眉開眼笑地把那錠碎銀子在手中顛了顛,又放進口中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