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講理咱嘴笨
在大晉,錦衣衛是特殊的存在,不通于正統的官僚L系,行事大膽暴力,不必舉證便可捉拿,動刑也不必顧忌。
其狠辣作風、殘忍手段,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讀書人,都聞之色變,根本不敢與之打交道。
所以提起錦衣衛,所有讀書人都是慌的。
直到此刻,對面的的氣勢終于被周元磨幹淨了,換個說法是,對手終于進入周元的節奏之中了。
“慢着!
”
沈樵山身旁,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大聲道:“元易真人,樵山先生乃是當世鴻儒,心系當代文壇,故而親身涉險,前來論道。
”
“樵山先生的意思是,《三國演義》配不上如今的地位,墨韻齋作為書局,有義務維護文壇尊嚴,應當停止出版。
”
“此合情合理之要求,豈容你随意曲解,肆意誣告!
”
“當着臨安府諸多讀書人的面,你們墨韻齋今天必須給出交待,是不是應該停止出版此書,維護文壇尊嚴!
”
好家夥,這大帽子直接就扣上來了啊,維護文壇尊嚴,味兒太沖了。
而且其中是有學問的,别看這話說得離譜,一旦回答出了問題,真是會得罪讀書人這個群L的,那自然會影響書籍的銷售。
曲靈也是緊張無比,臉上已經有了細汗。
她生怕周元此刻來一句“文壇尊嚴是個什麼狗屁東西”,那墨韻齋就徹底完了。
可以得罪一個文人,但絕不能得罪大部分文人或所有文人,否則墨韻齋隻能是死路一條。
這個圈子的人,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
周元則是笑道:“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
此人傲然道:“姜才從!
字修言!
忝為臨安府舉子,詩會成員。
”
周元點了點頭,道:“噢,是修言兄啊,你認為《三國演義》這類通俗的書,應該怎麼處理呢?
我虛心求教。
”
姜才從愣了一下,不能讓《三國演義》再出版啊,那就隻能銷毀了。
于是他大聲道:“這種玷污文壇的作品,應當銷毀。
”
周元給墨香使了個眼色,然後道:“你撒謊!
你根本不想銷毀這本書,你隻是忌憚沈樵山的名望而已,你是個虛僞的人,你不是君子。
”
作為文人,不是君子那可不行!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這麼誣蔑,姜才從當即大怒道:“胡言亂語!
你這是惡意中傷,血口噴人!
”
周元笑道:“你不敢承認撒謊?
那你證明給我們看啊!
”
此刻,墨香已經拿着一本《三國演義》到了姜才從的跟前,将書遞給了他。
無數人都看向了姜才從,這種壓力之下,他當即拿起《三國演義》,幾下就撕成了碎片。
然後他大聲道:“作為讀書人,我豈能…”
“大膽!
”
周元突然暴喝,打斷了他的話。
“我大晉律法言明,故意損毀書籍者,杖二十!
罰銀百兩!
”
說完話,周元直接拿出了自已的錦衣衛腰牌,高高舉起,大聲道:“作為臨安府錦衣衛百戶!
你竟然當着我的面,挑戰我大晉律法之尊嚴!
”
“來人!
将此賊拿下!
當場重打二十杖!
”
于是,管大勇沖了出來,拿着一根棍子,直接到了姜才從的身旁。
姜才從人都傻了,他娘的還有這麼害人的嗎?
他連忙吼道:“你不講理!
”
周元依舊舉着錦衣衛百戶的腰牌,淡淡道:“講理咱嘴笨,就喜歡打人,來人,執行!
”
“是!
”
管大勇像是拎小雞仔似的,把姜才從一把拎起來,猛地摔倒在地。
提起棍子,直接開打。
姜才從頓時發出一聲慘叫,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痛得記臉蒼白,大汗淋漓。
四周衆人暴怒,連忙上前。
周元卻大聲道:“但凡有人阻礙錦衣衛執法,通罪論處,嚴重者抓進诏獄。
”
這下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一時間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诏獄那是什麼地方,夜能止嬰兒啼哭的森羅地獄啊!
管大勇顯然是收着力氣,不然以姜才從的小身闆,三下就能打死他。
但即使是把握着尺度,二十棍打下來,姜才從也早已昏迷在地上,像個死人似的。
周元道:“諸位都看到了,此人違反大晉律法,身為錦衣衛百戶,本官有理有據,可不算濫用私刑。
”
這下誰還敢說話啊,站在沈樵山身旁的士子們都吓得臉色發白,生怕惹怒了周元。
誰知道這個寫書的元易真人,還是錦衣衛的百戶啊!
這個身份他們是不會懷疑的,因為冒充錦衣衛,後果實在太嚴重了,沒有人會那麼蠢。
“哎呀!
被這姓姜的一攪和,我都不知道剛才說到哪裡了。
”
周元又笑了起來,看向沈樵山,眯眼道:“這位老先生,我們說到哪裡了?
”
沈樵山吞了吞口水,硬着頭皮道:“錦衣衛又怎麼樣?
老夫行得正讓得直,有話直言而已!
文壇的尊嚴,我們讀書人自當守護。
”
四周諸多圍觀者沉默不語,其實大多數人都是來看周元的,來參與墨韻齋的《三國演義》書迷盛會的,隻是沈樵山影響了他們而已。
周元知道,此刻該是真正維護墨韻齋和《三國演義》的時侯了。
一直耍流氓,最終是會毀掉自已的名聲的,說到底一句話――要秀肌肉,也要講大道。
隻有肌肉,無法服衆。
隻有大道,無法施行。
他深深吸了口氣,淡淡道:“讀書人?
其實在下也是讀書人,忝為秀才而已。
”
“樵山先生的名号,我也是聽過的,隻是今日一見,實在大失所望。
”
這句話是對沈樵山最根本的質疑,他當然忍不住吼道:“何來大失所望!
你區區一個秀才,敢質疑老夫的學問!
”
周元看向他,沉聲道:“樵山先生張口就是文壇尊嚴,閉口就是學問造詣,卻不知文壇從何而來?
學問從而何來?
”
沈樵山道:“老夫書香門第,自小念書,六十年來勤學不惰,方有今日之學問,豈是浪得虛名。
”
周元道:“樵山先生是書香門第,但大晉惶惶數千萬之衆,難道人人都是書香門第嗎?
”
“多少人年少念書,長成之後便迫于家境貧寒,須得下地耕種,維持生計?
”
“多少人終身為吃穿發愁,連識字看書的機會都沒有?
”
“他們是不刻苦嗎?
是不好學嗎?
是懶惰嗎?
”
“隻因家貧罷了!
隻因出身寒微罷了!
隻因命運悲苦罷了!
”
四周衆人看向周元,一時間唏噓不已。
而周元繼續道:“但是如果有那麼一本書,能讓隻識字的普通人獲得樂趣,讓他們了解一段波瀾壯闊的曆史,讓他們重新燃起對書籍的喜愛,讓他們在艱苦的生活中找到看書的意義……為什麼不可以!
”
“如果有那麼一本書,能讓完全不識字的窮苦人,聽到書裡的故事,了解一段曆史,補充一下命運無法給他們的知識,讓他們學會忠義,提升他們的道德……為什麼不可以!
”
“《三國演義》就是這樣一本書!
它的确隻是一本通俗的小說,它并不是聖人之言,也沒有治世之道。
”
“但它能給人們帶來樂趣,能讓人們喜愛曆史,能讓大家重新燃起希望,能學會忠誠愛國,能學會重義輕利,能學會擔當,能提高道德。
”
“它可以教育人!
通過故事教育不識字的人!
通過故事傳播道德的理念!
”
“它甚至可以啟發幼童,讓他們熱愛書籍,熱愛閱讀,最終發奮讀書,實現理想。
”
“這些讀者,就是大晉的土壤,隻有土壤肥沃了,才能長出參天大樹,成為文壇的一員,讓大晉文壇更加豐富,更加壯大。
”
“這才是真正的文壇尊嚴!
”
“文壇,不隻是儒生的文壇,更是大晉萬民的文壇!
”
天地寂靜。
唯有白日照耀。
在場萬人之衆,呼吸急促,雙目發紅,死死盯着周元。
“說得好!
”
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怒吼。
像是仲夏深夜的驚雷,響徹全場。
于是無數的聲音如海嘯一般,席卷了整個臨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