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淮開着車回度假村。
一路上,車窗外樹影倒退,車内安靜得叫人窒息。
他操作着方向盤,從後視鏡裡往後看,薄妄冷着一張臉坐在後面,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前兩天在醫院伺候着不還挺開心麼?
哎……
看得愁人。
李明淮往前開,找了個時機,低聲開口,“妄哥,我覺得嫂子現在的态度其實比以前緩和多了,要不把真相告訴她吧,說不定她一感動事就成了。
”
貼一身的假皮,天天坐飛機,航空管制的時候,半夜出發坐高鐵,路上睡覺加辦公,就是為了每天大早上趕過去給人做一日三餐。
一堅持就是一年多!
幾百個日子!
這要讓鹿之绫知道,還有什麼誤會?
薄妄坐在後面,聞言,他的面色更沉,目光陰鸷地睨向前方,“要是成不了,你來負責?
”
“……”
李明淮啞然。
“你來再給我造個可以接近她的身份?
”
薄妄一字一字道,身上的氣息陰沉到可怕。
要是成不了,不管什麼身份,他都不可能再接近她,她會把他推得要多遠有多遠……
李明淮一邊開車一邊硬着頭皮道,“能成的吧,嫂子對你的态度真得變了很多。
”
這幾天,他都能感覺出來,鹿之绫看薄妄的眼神多了很多欣賞和意外。
“變?
你看姓羅的出現,她有吃醋的樣子麼?
”
薄妄側目看向窗外,咬了咬牙,恨不得咬了她的脖子嘗嘗血,嘗嘗是不是和她的人一樣冰冷絕情。
“也許有呢,嫂子可能是那種心裡吃醋,面上不顯的人。
”
李明淮道。
“李明淮,你是要我去賭?
”
薄妄一字一字問出來。
“……”
李明淮不說話了。
畢竟他也不知道鹿之绫究竟是怎麼想的,鹿之绫這個人很神奇,當初大家都以為她深愛妄哥,結果是假的,現在……就更不知道了。
薄妄煩悶得厲害,他低下頭,伸手在車上摸了摸,打開一處暗格,從裡邊摸出一顆沉香佛珠。
他捏在手裡,指腹抵在上面小小的牙印上,長睫下的眼發紅,跟要哭了一樣。
他怎麼敢賭。
他曾經用過那麼大的力氣都沒能留下她,一旦賭輸,這一輩子,他都不能再近距離地看她一眼……
李明淮覺得他給她做一年多的飯,是圖她感動,錯了,他就是圖多看她兩眼而已。
她愛不上他又怎麼樣,至少現在的局面已經是他能争取到最好的結果。
李明淮坐在駕駛座上,不時從後視鏡裡關注後面的情況,見薄妄低着頭摸那顆佛珠,忍不住道,“妄哥,這都快兩年了,不累嗎?
”
“……”
聞言,薄妄狠狠捏住手裡的佛珠。
孤零零的一顆。
他早就累到已經感覺不到累了。
李明淮道,“回度假村好好休息吧。
”
車禍後,薄妄強撐着一直在工作,要麼就是在照顧鹿之绫,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休息。
“讓化妝師準備。
”薄妄開口,聲音微啞。
“妄哥……”
“今天十五。
”
每個月的十五,他都要陪她過,他不食言。
……
鹿宅幽靜地立在陽光之下。
阮蜜送鹿之绫回到家,又被公司電話催着回去,鹿之绫一個人往裡走去。
看着眼前熟悉的園林風格,她有些感慨,不過幾天沒回來,怎麼突然就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鹿之绫拎着藥袋往裡走,路過葡萄長廊,她仰頭看一眼,她家的葡萄過了成熟期也不長,她還以為這一季不會結了,沒想到快11月的時候,結了一串葡萄。
她忍着疼痛站上椅子,摘下那串小小的葡萄,走到水池洗了洗,摘下一顆放下嘴裡。
又酸又澀。
鹿之绫被澀得皺眉,這也太難吃了。
她回到房子裡,把葡萄擺到盤子裡,拿出手機拍照,發給米叔。
【鹿之绫:米叔,家裡的葡萄結了一串,不過好澀,一點都不好吃。
】
米叔那邊很快回複過來。
【米叔:小姐回家了?
那我等下就過來。
】
【鹿之绫:不急。
】
放下手機,鹿之绫走到窗口看向荷塘,水面清澈,落葉驚起淡淡漣漪,很快又消失不見。
她看得有些出神,腦子裡的思緒混亂。
她想到薄妄辦公時冷靜侃侃而談的樣子,想到他和薄之野通話時的耐心細緻,想到他帶着一身酒氣強吻上來的混亂,想到他和羅芷瞳并肩而站的畫面……
短短幾天,比幾個月都過得震憾。
鹿之绫心思漸漸在混亂中靜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氣。
米叔從石橋上走過來的時候,秋日的驕陽似火,以一種焦葉的顔色染遍整個鹿家,浸透滿池的水,也将米叔那道駝背的身影照得格外有歲月的味道。
鹿之绫看過去,感覺眼前就像是幅畫一樣。
米叔壓着帽幨,戴着白色面具走到木窗外,朝她低了低頭,随即靠到一旁的外牆上,順着她剛剛的視線望出去,不懂她在看什麼。
鹿之绫倚在窗口,伸手摸了摸外面長到窗口的芭蕉葉。
硬硬的。
“今天的陽光真好。
”她輕聲感慨着,“我還是更适合呆在這裡。
”
不适合去糾纏一些讓人煩悶的東西。
米叔靠牆側過身體,把手機遞給她看。
【小姐這幾天在外面吃得好睡得好麼?
】
來自長輩的操心。
鹿之绫淡淡地笑笑,“還可以吧,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外面的飯總歸沒有米叔你做的好吃。
”
聞言,米叔面具後的眼怔了極快的一瞬,然後充斥笑意。
鹿之绫靠在窗口裡邊看他,如火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為她蒼白的面容添上一點顔色。
他就這麼倚在外牆,寬大的連衣帽在清風中浮動,看習慣了,這張冰冷的面具也讓她覺得溫暖。
見米叔眼睛有點紅,鹿之绫正要詢問,忽然看到他眼底的幾根血絲。
風聲靜止。
樹影不再搖晃。
鹿之绫的笑容凝在嘴角,腦袋轟地一下空白。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米叔。
他眼睛周圍有着傷疤,都看不清楚眼睛的形狀,通紅的眼眶裡一雙褐眸與平時沒有不同,絲絲蜿蜒的血絲根根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