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绫最喜歡的就是收集鹿家舊物,她想留一份念想,可您把她的東西都拿過去了,好幾次還因為要陪着您,她都沒有親自去買,結果封叔不會說話,錯過好幾個物件,她為此特别難受,可回到神山,回到您面前,她還是要笑臉相迎。
”
姜浮生一五一十地道,“二少爺回來後,搶在之绫前面買了好多舊物,要送給她,但之绫怕你誤會,她什麼都沒有收;生産前期,有之绫三哥活着的消息傳來,之绫也沒去。
”
“……”
“這些都是封叔告訴我的,封叔說,之绫為了家裡的東西、家裡的人可以到瘋魔的程度,但因為她一日還是薄家少奶奶,就隻能以這個身份為主。
”
她真覺得之绫不容易,“包括她家人的忌日,她也精心打扮地陪您出席活動了,提都沒提過一句。
”
“……”
薄妄單手搭在腿上,想到落下蛇坑裡的那幾顆佛珠,手指顫了顫。
“再有之前,之绫和我說過,她不喜歡娛樂圈的人事複雜,可為了大少爺,她還是一次次去和各種人打交道。
”
姜浮生那段時間是跟着鹿之绫的,記得清清楚楚,“不止要工作,間隙時她還要給大少爺準備安神茶,給您備通稿,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圍着您轉,孕婦是需要好好休息的,可她從來都沒有。
”
“……”
“即使是大少爺您去了船運,之绫呆在神山養胎,老太太也說她沒有閑着,之绫怕您不會處理人情世故,她打聽您手底下人的喜好,逢節就給他們送禮物,還時常提醒您的助手,讓您按時用餐、按時睡覺……”
姜浮生哽咽着說道,“所以,所以大少爺您可不可以不要因為之绫騙了您一件兩件事,就傷害她?
她待您真的很好很好。
”
很好很好。
好到這份上了,為什麼不能愛他?
為什麼不能繼續?
沒做過自己,她在他面前從沒做過自己?
他又沒讓她這麼拘着。
他真的沒有麼……
薄妄開始懷疑自己。
“她不吃香菜?
”薄妄忽然問道。
姜浮生一頭霧水,不懂問題怎麼又跳到這裡了,隻能點頭,“之绫不吃香菜,胡蘿蔔、菇類也很少吃,辣的她也不喜歡,吃了會胃疼,她更适應江南那邊偏甜的菜系。
”
不是騙他的。
薄妄聽得胸口被擂了下,他看她,“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她和你說的?
”
“那倒沒有,我和封叔什麼都吃,之绫也就跟着吃,她那個人很溫暖,從不會提什麼意見。
”
姜浮生說道,“但一張桌上吃飯,我總能觀察到她吃完辣的菜以後,都會偷偷按一下胃,所以我後來給她做飯就不放辣了。
”
他也不止一次給她做過菜,他怎麼沒有觀察到?
不是。
她向他點過菜,她點了一長串,全是不辣的菜……可他還是沒有想過她的飲食禁忌。
意識到這一點,薄妄的面色白了幾分。
他狼狽地發現,他從來沒注意這些細節,鹿之绫說的沒錯,他隻是享受着她的好,她的照顧……
他垂下眼,難堪得幾乎崩潰。
“我隻是不會……”
他自言自語地道。
他隻是太過習慣她的存在,他隻是還不會,她應該說的,她說了,他就會學。
他以前字都認不全,她教了,他還不是學得會?
“……”
姜浮生擡頭,有些錯愕地看向他慘白的臉,不明白怎麼回事。
“你出去吧。
”
薄妄擺了擺手。
“可之绫她……”
“出去!
”
薄妄惱了,語氣十分不善。
姜浮生怕得連忙站起來,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又有些猶豫,她都沒問出之绫怎麼樣。
正想着,她身後忽然傳來薄妄的聲音,“姜浮生。
”
“……”
姜浮生被喊得一激靈,果然,還是不會放過她麼?
她驚恐地緩緩轉過身。
薄妄垂着頭坐在那裡,沒了剛才那種可怕的樣子,反而有些垂頭喪氣,透着渾身的疲憊無力,他緩緩張嘴,“對不起,昨天不是故意吓你。
”
對、對不起?
姜浮生驚悚了,大少爺跟她道歉?
她是不是已經死了,在黃泉路上做春秋大夢呢?
她忍不住伸手去捏自己的臉。
薄妄轉過臉看向她,“不要有陰影,不要再在她面前說怕我。
”
“……”
姜浮生愣了下,看着薄妄那張臉隐約明白了些什麼,緊繃的心陡然放松下來,“大少爺,之绫沒事是嗎?
”
“她沒事。
”
她和他之間,也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他不會的,現在就去學。
姜浮生明白薄妄根本無需和她這樣一個小人物解釋什麼,道歉什麼,但他說了,那就代表他真的很在意之绫……
那就好。
她轉身拉開門出去,李明淮就站在外面,她一出去就被他抱了個滿懷。
……
粗重的鎖鍊從客廳一直延伸進房間裡。
鎖鍊的一端铐住白皙柔弱的一隻手。
身形纖瘦單薄的人躺在大床上,手指蓦地絞緊身下的被子,整個人痛苦地掙紮起來,她一張臉蒼白,緊阖的眼皮下眼珠子不停地動着,陷進噩夢裡。
慘白的牆壁。
炙亮的燈光。
形形色色的人影晃過。
鹿之绫深陷在噩夢裡,強大的恐懼充斥着她全身,她轉身就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撞進深不可測的黑洞裡……
她驟然蘇醒,睜開雙眼。
鹿之绫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間,才明白自己又做噩夢了。
是她神經太緊繃麼?
自從生産完後以後,她做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每一次都是讓她覺得懼怕的劇情。
怕到即使醒來,她的心髒還在狂跳。
一身的冷汗,裙子黏貼在身上,她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汗,頭突然痛起來。
“呃——”
鹿之绫痛苦地蜷縮起身體,伸出雙手想去抱頭,鎖鍊的聲音震到她,她低眸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束縛,苦澀地笑出聲來。
活得真是糟糕透了啊,鹿之绫。
她翻身平躺在床上,任由那抹疼痛在她的腦袋裡肆意橫竄。
躺了很久,那抹疼痛才慢慢停下來。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外面傳來動靜。
鹿之绫躺着沒動,薄妄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房間門口。
她沒去看他,他也沒出聲,就這麼站在那裡看了她好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