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他才繼續說道,“爺爺說,我們現在一舉一動都被盯上了,我們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隻能等死,與其等着别人把子彈一顆顆塞進我們的身體裡,不如我們自己來。
”
“……”
一股劇痛忽然穿過鹿之绫的腦袋,頭頓時跟要裂開一樣。
她坐在那裡,用力握緊拳頭克制住自己。
鹿景凡沒發現她的異樣,繼續說道,“紙條裡有‘死’字,也有‘仇’字,爺爺嘴上說自己抽自己的命運,可到了手上,我們才發現年紀小的被留了下來,我母親和幾位嬸嬸被留了下來。
”
抽到死字,就死在第二天的爆炸中,用一部分的碎屍換另一部人活着去報仇。
那是鹿家最絕望之下的辦法。
即使隐隐猜到了一點,可親耳聽到還是無法接受。
“那我呢?
”
鹿之绫低着頭忍痛問道,面容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爺爺說,小七最小,又剛做過開顱手術,她已經很累了……”
鹿景凡依然記得那個平日裡威嚴又慈祥的爺爺坐在衆人面前,泰然自若說着以死換生的辦法,從容地打開自己“死”的字條,直到提及小七,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人才紅了眼睛。
他說,“這是我的私心,我舍不得小七做個死人,也舍不得她一個小女孩活在報仇和被發現的陰影裡,如果明天的局能成功,周勁信了鹿家已經沒人,我想讓小七這孩子做個生活在陽光下的普通人。
”
“……”
陽光下,鹿之绫彎下腰,她看着地上一滴一滴的濕迹,頭痛得一片空白。
自從想起來所有的事,她就沒有和任何人聊起過。
第一次聊起這些,她才發現當年的事有多荒謬。
家人連活都活不下去了,卻還想試一試,能不能讓她生活在陽光下……
“不覺得不公嗎?
”
她忍不住問。
“當然不會啊。
”鹿景凡想都不想地道,“就像大伯母說的,挺好,家裡總算還能留個為自己而活的。
”
“……”
聞言,鹿之绫完全繃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醫院裡的陽光開始變得有些刺眼。
“等第二天你去了學校以後,大家就開始告别。
”
鹿景凡繼續說着事發那天的狀況,“别人的我不怎麼記得了,就記得我我母親抱着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那時候年紀也不大,面臨一場知曉的生離死别,我整個人都很懵,特别冷,冷到我都沒去想明明是父親要赴死,母親怎麼抱着我哭。
”
“……”
“直到第一聲爆炸響起,我母親和大伯母、二伯母想都不想地走向大火。
”
鹿景凡抹了一把臉上的淚,一個成熟的成年人哽咽到像個孩子,“她們知道這是一場賭局,死的人越多,赢面越大。
”
“……”
鹿之绫已經徹底沒了聲音。
“那天的火真得很大,我想撲向她們,那一刻我什麼仇都不想報,隻想和她們死在一塊。
”
“……”
“幾個大人就死死地抱住我們幾個小的,我就看着那火燒到天上,我第一次看到天空是紅的,真的,跟血一樣。
”
鹿景凡擡起頭,仰望向天空,“我當時想,幸好你學校離家遠,等你回來的時候應該燒不多了,天應該不紅了。
”
“……”
鹿之绫坐在那裡聽着,伴随而來的是渾身的痛,就好像有什麼銳器從她的胃裡生生捅了幾刀,痛得她整個人痙攣,她縮起冰冷的身體不住地幹嘔,身體抖得厲害,清涕從鼻尖溢下,她都沒有感覺。
一陣天懸地轉的暈眩感沖上來。
莫名得她開始覺得反胃,她恨不得把身體裡的所有都吐出來。
“嘔——”
“小七!
”
鹿景凡終于發現她的異樣,吓得臉色大變,連忙伸手去扶她。
鹿之绫跌坐到地上,人蜷縮成一團,一時間,她都分不清自己在哪裡,隻想找個地方吐,可什麼都吐不出來。
她就茫然地轉頭,很想找個地方咄出點什麼,可什麼都找不到,什麼都找不到……
她想站起來,可她什麼也扶不到……
“小七你怎麼了?
你别吓六哥。
”
鹿景凡緊緊抱着她,低頭撥開她的頭發,隻見懷裡的人臉上全是淚水,顫動的睫毛下,瞳孔竟然在不停放大。
鹿之绫出了一身的虛汗,人難受到極緻。
恍惚間,她聽有腳步聲傳來,那種空靈感就像是從地下傳來一樣,完全颠覆她的世界。
“嫂子怎麼了?
”
是活死人靠過來了。
鹿之绫猛地抓住鹿景凡的衣袖。
……
後面的事情鹿之绫記得斷斷續續,她好像昏了,又好像沒昏過去。
她記得自己被鹿景凡抱到大樓裡,聽到鹿景凡的哭腔求她别有事,怎麼躺在病床上的她不記得了,隻記得醫生好像給她打了鎮定和止吐針。
鹿之绫平躺在病床上,雙手放在身前,睜着一雙眼睛靜靜地看着前面。
鹿景凡坐在她的身邊,紅着眼睛看她,動也不動。
“……”
鹿之绫轉眸看向他,“六哥,你怎麼跟雕像一樣坐着。
”
“卧槽……”
聞言,鹿景凡一下子哭着低喊出來,眼淚瘋狂往下掉,“你他媽終于有反應了,你他媽吓死我了,我他媽以為你要猝死了!
”
一連串的髒話往外狂飙。
“……”
長這麼大,鹿之绫還是第一次看到鹿景凡哭成這樣。
她有點迷茫,“我怎麼了?
”
“你剛剛眼淚鼻涕一起掉,手指頭蜷得跟雞爪一樣,不停幹嘔瞳孔還放大,我摸你臉摸你手都摸不到一點溫度。
”
鹿景凡一口氣說完才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失态,連忙伸手抹臉。
他真以為,他這個妹妹要被刺激暴斃了。
“……”
有這麼誇張麼。
可能是打過鎮定的緣故,鹿之绫現在覺得心口悶悶的,很難受,但沒有那種大起大落的心境。
鹿景凡站起來,伸手去捏她的臉,“臭小七,你腦袋裡還有根埋得很危險的芯線,你不能大悲大喜知不知道?
”
“嗯,我高估自己了。
”
其實她有猜到一點,她也知道活死人就在遠處盯着,她不能過于激動。
可她沒想到,六哥說出真相時,她還是沒能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