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孫明喻、林飛遠,還是日夜兼程趕路回到漕郡的崔言書,還真都沒有宴輕這個閑功夫,可以下午冒着大雨跑出去喝酒。
他們三個都快困死了。
林飛遠打了個哈欠,拍拍崔言書的肩膀,“趕緊去歇着,掌舵使可說了,就等你回來了,從明兒起,咱們該動作了。
”
崔言書點頭。
宴輕并不知道他因為與淩畫吵了一架,在她那麼快便冷靜下來睡下後,自己心情煩躁冒雨跑出去喝酒,讓那三個人尤其是林飛遠好生羨慕了一番。
他坐在馬車裡,閑的無聊,心中煩躁不散,對雲落說,“她以前的事兒,你都知道吧?
跟我說說。
”
雲落眨巴眨巴眼睛,“小侯爺說的是主子以前的事兒嗎?
”
宴輕看着他,“除了她的事兒我問你,還有誰?
”
言外之意,還有誰值得我費心思。
雲落心想着,小侯爺開始想知道主子的事兒了,這是一個好現象,他問,“主子有很多事情,是從主子小時候說呢,還是從三年前說?
”
宴輕想着淩畫小時候很多事情,他都從淩雲揚口中知道了,他便道,“從三年前她來江南說吧。
”
雲落點頭,“一時半會兒怕是說不完。
”
“你我又沒什麼天下大事兒要操心,多的是時間。
”宴輕不以為然,“慢慢說。
”
雲落點頭,好吧。
于是,他從三年前淩畫授皇命接手江南漕運說起,說淩畫在授了皇命後,沒立即啟程離京來江南,而是讓人查了一份江南千裡官場的卷宗,當時不止動用了老主子留給她的人手,還通過琉璃通過玉家,動用了江湖上的勢力,查出哪些人分屬哪些派系等等。
當時一共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之後,她拿着卷宗來了江南,路上行程與這次來江南的行程大不相同,一路上遭遇了無數次刺客截殺,有東宮派的人,也有江南貪墨漕運銀子最多的惡勢力派的人,總之,沒有人希望她來江南,也覺得她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片子,想要殺了她易如反掌,輕而易舉就能讓她死在路上。
因為做的準備充足,淩畫自然沒有死在來江南的路上,而是利用路上的時間,将該捆的人,該抄家的,該砍頭的人,該收買,可以利用的,都圈劃了出來。
人一到江南,便手持天子劍,雷厲風行,收整江南。
有些事情,宴輕早已從隻言片語中知道,但不如這一次雲落将的詳細,雲落當時是跟在淩畫身邊的人,所以,淩畫每做一個決定,每下達一道執行的命令,他都參與其中。
通過雲落口中回憶,宴輕幾乎可以在腦海中描繪出當年十三歲時的淩畫,那時的她,一定是豆蔻稚嫩,剛經過淩家幾乎滿門覆滅的慘烈,她稚嫩未開的臉上,眉眼是堅毅和沒有退路的鋒利,應該也有着趟出一條血路的狠辣,還有着開弓沒有回頭箭的決然。
一定不同于如今她眉眼已長開,如一朵芙蓉盛開,情緒千變萬化,可收可放,可冷靜處事,也可以從容不迫,更可以淺笑嫣然,也可以鋒芒畢露。
他遇到的,是經曆了無數生死成長後的淩畫,所以,她今日才能那麼怒氣地摔門冒雨而出後,不過半盞茶,又冷靜地返回房間,安靜沐浴後,快速進入睡眠。
宴輕本來煩躁的心情忽然漸漸散去,一時間心裡湧上十分複雜的情緒,這情緒他自己都分析不出來,到底是慶幸多一些,還是遺憾多一些,亦或者倒黴多一些。
天下無數女子,唯淩畫與别人不同,偏偏也是她,看上了他,也許這是他的榮幸。
至少,她不是那些尋常無趣的女子,讓他看一眼,都隻覺得煩死個人。
若當年他沒有放棄那些東西,如祖父和父親希望的那樣入朝的話,他立于朝堂,自然也就與祖父和父親在世時一般,鬼魅魍魉都不能禍害朝綱,興許也不見得縱養出個當年東宮的太子太傅,那般的猖狂至極,以權謀私,而淩家興許也不會倒,她興許還是在父母膝下承歡,未必需要經受那些。
但如今,一切的如果,都沒有那個如果,他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倒黴,畢竟,從小到大,他從來沒被什麼左右過心神,左右過情緒,甚至影響到他的生活。
他覺得一點兒也不誇張,淩畫就是影響了他,影響到,哪怕不見她,他都會想她在做什麼,每當想起,他心情便不好,愈發的心煩,就像如今。
一直以來,他沒打算娶妻,以至于也沒有人能告訴他,娶妻後,該怎樣對待。
更沒有人告訴他,扒開表象,他的妻子沒那麼喜歡他,随時可以和離抽身而出,而他自己卻被拴住,他又該如何?
他隻能憑着本能,也将她拴住了,至少他不虧。
從小到大,他就沒學過虧本的買賣,誰得罪了他,他要報複回去,誰招惹了他,且招惹成功了,他自然要招惹回來。
金樽坊距離總督府不遠,馬車走了兩條街後,很快就到了。
車夫停住馬車,雲落也止住話,“小侯爺,到了。
”
宴輕點頭,打住思緒,雲落披上雨披先下了馬車,宴輕也披上雨披,跟着下了馬車。
金樽坊的招牌很大,因是百年老字号酒家,所以燙金牌匾看起來很有經曆了歲月侵蝕的痕迹。
因今日大雨,金樽坊門前停的車馬不多,隻三五輛。
雲落打頭,宴輕跟在身後,進了金樽坊的門。
有小夥計迎了出來,一看二人,頓時驚了,“兩位公子可是……”
他看看雲落,又看看宴輕,很是驚奇地對着宴輕問,“這位公子可是……掌舵使的夫君宴小侯爺?
”
宴輕聞言停住腳步挑眉,上下打量小夥計,不是他記性不好,他确定自己沒見過這人,他揚眉,“這話怎麼說?
”
小夥計立即作揖,态度十分恭謹,帶着幾分讨好小心的笑,“前兩日小的看到有位公子騎馬穿街而過,城裡的人紛紛說那是掌舵使的夫君宴小侯爺,宴小侯爺的樣貌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所以小的瞅見後,便記住了。
”
宴輕眉梢上挑,在京城時就沒有人不認識他,這剛來了漕郡,露了一兩面,已讓人認識了他,他倒也沒什麼不習慣,他掃了一眼大堂,外面馬車雖然不多,但這大堂裡都已經坐滿了,沒想到這樣的大雨天,這裡倒是客滿賓朋,可見酒水真是不錯了。
他點點頭,道,“可有地方坐?
”
小夥計頓時有些為難,“樓上的包廂沒有了,因今日有張二先生來咱們金樽坊說書,所以,樓上都坐滿了。
”
他說完,又連忙說,“不過小侯爺不同于旁人,小的這便去樓上的包房裡說項一番,看看誰給小侯爺您讓出個包廂來,應該也有人會讓。
”
不說宴小侯爺自己的身份,隻說漕運掌舵使的夫君,想必樓上那些各府的公子小姐們,就沒有人會不讓,畢竟沒有幾個人不怕掌舵使。
“倒也不必這麼麻煩人。
”宴輕目光落在西北角牆根的一處角落,“那裡不是還有一桌空位嗎?
就那裡吧!
”
小夥計立即說,“那裡距離說書台比較遠,大家都不樂意做,被人頭隔着,聽不太清楚張二先生說書。
”
“無礙,我是來喝酒的,不是來聽書的。
”宴輕擡步走過去。
雲落自然跟着。
小夥計見宴輕不在意那個角落,便也連忙跟了過去。
此時說書還沒開始,大家都在喝酒閑聊,三三兩兩酒友朋友,大堂裡很是熱鬧,宴輕和雲落一出現,因容貌太好,通體清貴之氣,哪怕沒穿着華衣美服,但也一下子吸引了無數的目光。
已有人如那小夥計一般認出了宴輕,睜大了眼睛,不說話了,大堂一下子靜了幾分。
宴輕走到角落裡的桌前坐了下來,吩咐跟來的小夥計,“你們這裡上好的酒,一壺最好的茶,随意上來幾樣招牌菜。
”
小夥計應是,掉頭立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