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葉在探查到十三娘被淩畫盯上時,短短兩日,便布局了一番。
在十五這日,十三娘前來清音寺上香,在前往了塵住處取琴之前,她也并不知道,甯葉要帶走她。
否則她演技再好,再會僞裝做戲,在淩畫的眼裡,也逃不過。
她并不是事先所知,所以,自然也就瞞過了淩畫,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了塵帶走了。
她本不明白了塵為何要如此,但當了塵說了句“是少主吩咐”,她便頓時沒了反抗。
進了密道後,十三娘一眼便看到了身穿月白色織錦,長身玉立,如那青山上白雪的甯葉,她整個人怔了怔,輕且輕地喊了一聲“表哥”。
甯葉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清涼,“跟我走。
”
十三娘雖然不知道為何甯葉要這麼帶她走,但穩了穩心神,點點頭。
甯葉随身帶了兩個人,再加上十三娘、了塵、彩兒,一行人急行出了密道,到了後山出口,然後乘船順流而下。
上了船後,甯葉負手而立,望着清音寺的方向,久久不語。
十三娘站在他身後,有一肚子想問的話,但看着他眉目清冷,周身如湖水一樣清涼的氣息,幾度張嘴,還是沒問出來。
直到清音寺漸漸遠去,被群山遮擋住,看不見,甯葉才收回視線,冷淡地看着十三娘,“你可知道你被人盯了多日?
”
十三娘一驚,“掌舵使的人不是撤走了嗎?
”
“你以為撤走了,其實并沒有,有高手在暗中盯着你。
”甯葉眉目早已不見怒色,但出口的聲音卻涼意徹骨,“我倒是要問問你,為何沒有我的命令,私自動作?
”
十三娘張了張嘴,又閉上。
甯葉看着她,“你可知道,因為你,我在漕郡十年布局,毀于一旦?
”
十三娘臉刷地白了,怯懦片刻,才說,“表哥,不、不至于吧?
我隻是與殺手營的人有過一回來往,隻是抱了一株紫牡丹去清音寺,間接讓淩畫和宴輕躲去了後山,并沒有親自動手……”
甯葉盯着她,“你在漕郡多年,親眼看着自從掌舵使來了漕郡,多少人頭落地,多少暗樁被拔除,多少江湖人士規規矩矩,多少勢力避她鋒芒不敢生事,她何其聰明厲害,你這三年來,也未生事兒,一直太太平平,不被她注意,這是好事兒,近來是為何如此沉不住氣?
非要生事端?
引她注意,引火燒身?
”
十三娘緊緊咬着唇,“我……”
“說!
”
十三娘“噗通”一聲,跪在了船闆上,垂首啞聲道,“表哥,是我錯了,你罰我吧!
”
若是他說自刎謝罪,她也别無二話,今日若非表哥出現,她還不知道,自己已釀成大錯。
“我隻問你因由。
”甯葉背轉過身,看着眼前青山綠水,不愧是江南,江南的冬日,也是四季如春,兩岸山上依舊有山花開,但他心情并不好,或者可以說,差到了極點。
他來漕郡這一趟,本想過來瞧瞧,見她一面,卻不成想,避她唯恐不及,隻能這般離開。
十三娘袖中的手緊緊地攥了攥,好半天沒出聲。
“我問你因由,很難回答嗎?
是什麼讓你自作主張,要殺宴輕?
”甯葉聰慧,已經推測出,十三娘真正要殺的人,不是淩畫,而是宴輕。
宴輕這一回來江南,她才坐不住了。
但他并不覺得十三娘與宴輕有什麼深仇大恨,她是他的表妹,自小聰慧,擅于以柔克剛,所以,漕郡暗樁布置時,那時他年少,擇選人時,她在身邊主動請纓,他覺得以她的性子,選她應該錯不了,便将她安排來了漕郡。
那是十年前。
不成想,她是十年不出錯,一出錯,便是大錯,讓他十年布局,毀于一旦,尤其是這布局,還沒真正的發揮效用。
十三娘掙紮片刻,終于開口,“我知表哥傾慕掌舵使,但如今,她已嫁給了宴輕。
若是宴輕死了,她必要改嫁,她那個女人好顔色,試問這普天之下,還有誰的容色抵得過表哥?
所以,我見了宴輕後,便生了殺他之心。
”
甯葉沒想到是這個理由,猛地又回身,盯着十三娘的發頂,一時被氣笑了,“隻因這個理由?
”
十三娘點頭,“隻因這個理由,我本想借東宮殺手營的刀,借刀殺人,但着實沒料到淩畫多智近妖,隻因一盆紫牡丹,便猜到我從中插手,而派人盯上了我,我本以為她的人盯幾日也就罷了,後來一直規矩,不成想她的人并沒有撤走……”
她閉了閉眼,“是我毀了表哥十年布局,表哥罰我吧?
就算讓我死,我也認了。
”
“你倒是不懼死。
”甯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你怎麼就确定,我即便傾慕她,還想要一個已嫁了人的婦人?
”
十三娘立即說,“她與宴輕目前沒圓房,還是處子之身,雖已嫁人,但與未婚無異。
”
“是她說的?
”甯葉愣了愣,似沒想到淩畫與宴輕都大婚兩月了,沒圓房,依舊是處子。
十三娘點頭又搖頭,“不止她說,我也能看出來。
表哥知道,胭脂樓所學,皆是女子之事。
是處子還是少婦,仔細一看,便能看出來。
”
甯葉意外道,“他們為何?
”
“聽淩畫的意思,是她算計嫁給宴輕,宴輕不樂意,所以,一直未曾圓房。
”十三娘白着臉道,“如今想來,當日她應是去胭脂樓試探我,但所說應是實言。
我卻太過驚訝,露出了馬腳,被她看出來了。
”
甯葉沉默片刻,“你因這個理由,便要殺他,讓掌舵使察覺,毀我十年布局,我的确是應該殺你,但你是我表妹,我娘自小疼愛你,若是知我殺了你,她定會怨上我,我既救你出來,便不會殺你,你回碧雲山吧,從今以後,再不準踏出碧雲山一步。
”
十三娘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十三娘輕聲出聲,“表哥怎麼就不問問,我為何為你要殺宴輕?
”
甯葉背着身子,不說話。
十三娘哭出聲,“表哥聰慧,應是知道的吧?
我自小傾慕你,自知無望,便也不求。
這一輩子,隻願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求得所求,一生圓滿,了無遺憾。
”
她哭着說,“你既傾慕淩畫,我便幫你得了她。
”
隻是沒想到,宴輕如此難殺,整個殺手營,全軍覆沒,而他毫發無傷,她被淩畫盯上,以至于牽累表哥,十年布局,毀于她手,讓她如今悔之晚矣。
甯葉擺手,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冷冷清清道,“你起來吧!
”
十三娘跪在原地,哭的不能自己,并未依言起身。
她甯葉甯葉對她發怒,罵她,甚至罰她,哪怕讓她自刎謝罪,也好過如今輕飄飄一句你起來吧。
這是徹底放棄了她。
還是了塵上前,一把拽起了她,道了聲“阿彌陀佛”,将她拉走了。
木船順流而下,走的很快,兩岸山水不時便換了一番景緻。
甯葉一直站着,直到天黑,兩岸山水已不見景色。
随身護衛冰峭上前,出聲詢問,“少主,前方便能靠岸,是否落宿?
”
甯葉擺手,“沒有時間給我們落宿,掌舵使聰慧,在我們離開後,很快便會找到密道,進而推測我們的行蹤,一定會推斷出我們經鷹嘴崖離開,我們必須趕在她派出追蹤的人之前到鷹嘴崖渡口。
屆時,有無數條路可走,才是真的離開了漕郡。
否則,若是被他截住,我就走不了。
”
冰峭點頭,猶豫了一下,小聲試探地問,“少主布局十年,難道就這樣罷了?
”
甯葉嗓音淡淡,“不這樣罷了又能如何?
三年的時間,漕郡已徹底成了掌舵使的地盤,十三娘暴露,等于暴露了我所有布局,無論是密道,還是漕郡兵營,但凡與她有關經手之事,哪怕她一時間查不出來,但是慢慢的,隻要給她時間,都會被她查出來。
我如今不及時撤走,斬斷這條線,她便能尋着蛛絲馬迹找上我,屆時,才是大事兒。
”
甯家的事兒,如今還差火候,還不到被人發現的時候。
他也不能與淩畫對上,過早的暴露。
冰峭低聲說,“真是可惜了少主一番心血。
”
沒想到,毀在了十三娘一個小小的一念之差上。
女人果然是禍水。
冰峭又問,“那、少主就這麼回山嗎?
”
若是就這麼回碧雲山,下山這一趟,可謂是空手而歸,不止如此,還損失慘重。
甯葉想了想,“從鷹嘴崖轉道,去嶺山一趟吧,我去見見葉瑞。
”
冰峭猶豫,“嶺山王世子與掌舵使是表兄妹關系,王晉出自嶺山,葉世子會不會幫掌舵使而為難少主您?
”
甯葉笑了笑,“葉瑞不會。
”
他肯定地說,“嶺山自先皇時,這些年雖未受朝廷為難,但受朝廷如防賊一般的防備,軍需供給,都是自給自足不說,還要年年上供,為國庫交銀子交糧。
嶺山受地理地貌限制,每年入不敷出,嶺山王一脈為嶺山軍需和百姓生活,一代又一代,嘔心瀝血,不說愁白了頭,但日子也不好過。
若說有誰最讨厭先皇和當今皇上高高在上,不是咱們甯家,而是葉家人。
先皇和皇上不知嶺山之苦,不将嶺山當做後梁臣民,隻随時防備警戒嶺山謀反,且一年比一年變本加厲,嶺山已憋屈幾十年了,所以說,無論是嶺山王,還是葉瑞,他們如今不見得會向着皇室。
”
黑夜徹底降臨,四周一片漆黑,有人掌了燈,唯小船順流而下,一小片亮光。
甯葉的臉色在半明半昧的燈火中,清淡如水,繼續說,“淩畫是朝廷的掌舵使,從二殿下蕭枕今年進入所有人的視線,在朝堂上開始嶄露頭角,身居要職來看,她這些年扶持的人顯然是二殿下蕭枕。
所以,說白了,她還是朝廷的人,其後才是嶺山的外孫女,才是葉瑞的表妹。
”
冰峭點頭,提醒說,“即便如此,但少主也不得不防嶺山。
”
“自然。
”甯葉笑了笑,“我與葉瑞,相識多年,不是一朝一夕,對他不說十分了解,但也了解個七八分。
他不是個重情之人,當然我也不是。
防自然還是要防的。
不過我既然敢去嶺山,便也能平安出嶺山。
”
他收了笑,又道,“甯家與葉家,從太祖時,便一直多有來往,這還要感謝甯家那位不争不搶的先祖。
對比皇室這兩代對嶺山嚴防死守多處壓制的先皇和當今陛下來說,咱們碧雲山對嶺山,可是從沒斷了來往,不止如此,還有曾經的糧草救急之恩。
也正是因為甯家與嶺山,終是與皇室不同,我與葉瑞,也有共同要應對的人,這樣才好談交易。
”
冰峭颔首,“少主一目千裡,算無遺策,是屬下多慮了。
”
甯葉搖頭,揉揉眉骨,“我若真能算無遺策,便該算到,此次下山,當該看看黃曆再出門。
”
冰峭閉了嘴,此次出門,少主還真是沒看黃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