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畫雖然告訴宴輕不必擔心她,但宴輕又怎麼可能不擔心她?
所以,他與甯葉對打,一直分了一份心,幾次險險傷在甯葉之手。
直到琉璃帶着大批人在敞開的城門口入城,直到看到了葉瑞帶着嶺山的援軍來到。
宴輕才終于收起了那一份分散的心。
甯葉明顯感覺到宴輕的氣勢霎時變了,劍鋒也變了,淩厲至極,有着催山倒海的殺意,也有着天地失色的劍意。
劍術的最高境界,便是化繁為簡,于千變萬化中,隻取一招殺人緻命。
宴輕的心境純碎,他可以将武學練到極緻的至臻境界,甯葉的心境不純,所以,他即便武功内力等等與宴輕看起來旗鼓相當,但終究在心境和武學極緻上差了那麼一點兒。
這一點,足夠要他命。
兩人同時一劍對準對方,劍尖對心脈的距離相當的情況下,宴輕的劍無需碰到甯葉的身體,劍氣便足夠刺破他衣衫,穿透他的心脈,先傷了他。
甯葉的劍氣要慢那麼一步,足夠宴輕避開緻命的要害,雖兩把劍同時刺入對方的身體,但宴輕劍下是必死之人,甯葉這一劍則隻能造成宴輕重傷,不至于緻命。
這便是區别。
所以,當兩個人同時中了對方一劍,從半空中墜落,雲落和冰峭同時飛身而起接向二人,甯葉落在冰峭的懷裡,大吐了一口血,面色蒼白如紙,宴輕雖然同樣也吐了一口血,臉色發白,但嘴角卻是笑着的。
雲落急聲問:“小侯爺,您、您要不要緊?
屬下這就待您去找曾大夫。
”
宴輕搖頭,“死不了,讓我先跟他說兩句話,他才是沒救的那個人。
”
雲落聞言松了一口氣,抱着宴輕來到甯葉面前。
宴輕看着甯葉,“你服不服?
”
甯葉勉強扯動嘴角,“你的劍術果然更高一籌。
”
“也就是說你服了?
”宴輕挑眉。
甯葉點頭,“對于你的武功,我是服的。
”
“那就好。
”宴輕不客氣地說:“我就想問問你,你的武功是怎麼回事兒?
就算要死,也别帶着秘密死,不如趁着你還有一口氣在,說說你娘口中的你出生根骨弱不能習武怪在我娘身上的仇。
”
甯葉因為氣力不知,聲音有些斷續,“你先讓我見淩畫一面。
”
宴輕開口拒絕,“不可能。
”
“我都要死了,你何必?
”
宴輕想說你要死了與我夫人何幹?
眼角餘光掃見淩畫急匆匆向這裡跑來,大約是擔心他,所以忘了聽他的不見甯葉的話了,反正她不可能是擔心甯葉的,他臉色不太好,但還是說:“行吧,她擔心我,已來了,你見了又能怎地?
”
甯葉困難地轉頭,果然見淩畫匆匆奔來,臉色蒼白,整個人又慌又急,人比花嬌,但眼睛看的不是他,眼裡有的人也不是他,甚至一眼都沒看他,隻盯緊宴輕。
來到近前,她看到宴輕,吓的快要哭了,手足無措地對着他喊,“哥哥,你……你答應過我的……”
宴輕費力地伸手拉住淩畫的手,“别擔心,我死不了,會死的人是他。
”
淩畫紅着眼睛,眼淚在眼眶打轉,“你沒騙我?
”
“沒有,不敢騙你。
”
淩畫松了一口氣,立即催促他,“快,讓曾大夫給你治傷。
”
宴輕拉着她的手說:“不急,先聽他說兩句話。
”
淩畫這時才想起答應了宴輕什麼,但人已來了,她緩緩轉過身,看向甯葉。
碧雲山少主甯葉,的确是端的一張堪比宴輕的好樣貌,臉色白如紙,哪怕命在旦夕,依舊不損姿容。
“淩掌舵使,見你一面,當真不容易。
”甯葉早就想見淩畫了,兩年半前他去江南,沒見上,隻得了她一把傘,碧雲山出了亂子,他想着來日方長,匆匆離開了江南,去年,他又去江南,因被她發覺了十三娘等,為了撤離人手不受損失,他帶着人安全撤離江南,沒敢與她碰面,沒想到,如今第一次正式見面,也是死前的最後一面。
甯葉不覺得造化弄人,隻覺得這世間為何有《推背圖》,讓宴輕先一步推演出,改了運道和命數,就算祖父教導的遺志完不成,他也甯願死在她手裡。
好歹,殺了他後,黃泉路上,有她陪着。
如今,他什麼都沒有。
“甯少主有什麼話,趕緊說吧!
你早些上路,還能與溫行之做個伴,他剛走不久。
”淩畫不介意告訴他溫行之已死了的消息,反正他也要死了。
她雖然喜歡長的好看的人,但對于甯葉也不至于覺得可惜,這戰場上死的每一具屍體,都是他造的孽。
甯葉點頭,“好。
”
他回答宴輕早先的話,聲音雖然斷續,但仍能聽的清晰,“我出生時的确是體弱不能習武,但我祖父為了能夠讓我習武,用了江湖上一個武學世家以藥改善人洗精伐髓強健筋骨的秘法,為了這個秘法,他滅了那個門派,因碧雲山自诩名門正派,所以,我祖父的做法見不得光,連我父母都瞞下了,隻有他自己知道。
以至于,沒人知道我能學武會武,除了我祖父身邊的人和我身邊的冰峭。
我能習武後,祖父每一年便找一個人傳我内力,臨終又将他自己的一身功力傳給了我。
”
“我父親的确是将甯家的至寶給了姑姑帶走,但據我父親說,姑姑帶走的第一日,出了碧雲山的山門,便運功将之化成灰毀了,說了一句話,自此天下無蠱害人。
偏偏姑姑難産而亡,我娘隻信至寶是姑姑用了,她過于偏激,父親說了她也不信,至寶天下争相奪之,她怎麼舍得毀去?
父親隻能由着她去了。
而我為了祖父清名,隻能任由她誤會姑姑。
”
甯葉說完一番話,已不剩多少力氣,看着宴輕,“父親與姑姑兄妹情誼深厚,他一直念着你,想見你一面。
”
他斷續了一下,艱難地說:“待我死後,你去碧雲山一趟吧!
”
宴輕沉默不語。
甯葉虛弱地道:“我手下所有兵馬,都歸降你,你、善待他們。
”
宴輕終于開口,“自然,隻要是我後梁将士,忠君愛民,自能受到善待。
”
甯葉點點頭,已沒什麼話可說,目光又落回淩畫身上,最後看了她一眼,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