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喊宴輕的這一刻,無論是宴輕,還是淩畫,都隐隐已猜到他要說什麼。
果然,皇帝開口,“宴輕,您小時候還曾喊過朕表叔,後來長大就不喊了……”
宴輕張了張嘴,“表叔。
”
皇帝滿意,對他伸手。
宴輕上前一步,雙膝跪地,握住他的手。
皇帝緊緊攥住他的手,似乎要傳遞什麼東西給他,“你年少聰穎,天賦極高,無論文武,皆有所成,無人能出其右。
有的人文成武不成,有的人武成文不成,而你文武雙全,集大成。
”
宴輕不說話,靜聽他說。
皇帝緊緊盯着他,“天下兵馬,唯端敬候府可用,天下能讓朕将百萬兵權交付者,唯端敬候,能興國安邦威震四方不敢來犯者,唯端敬候。
這是太祖當年所言。
若後梁太平盛世,朕自也不難為你一輩子吃喝玩樂,做個富貴閑人,但如今有人反叛,亂後梁江山,朕被賊人所害,不能親眼看着賊人千刀萬剮,終究心不平,更放不下這江山。
所以,你就當朕逼你了,朕臨終對你下一道旨意:朕命你,擔起端敬候府祖輩的責任,平叛亂,穩朝綱,固社稷。
”
宴輕攥了攥拳,沉默片刻,終究在皇帝滿是不甘的眼神下,吐出一句話,“好,臣答應陛下。
”
他自稱是臣,這是擔起了端敬候府的責任。
皇帝露出笑容,似乎一下子放心了,松開他的手,看向葉瑞。
葉瑞拱手,“陛下。
”
皇帝臉上帶了幾分懷念又說不出的神色,“你回去告訴葉舒盈,朕走了,讓她不必再藏着掖着不敢見人了,隻管活着,讓她活的久一些,下輩子,别再遇到朕,朕也不想再遇到她。
”
葉瑞颔首,“是。
”
皇帝移開視線,喊,“蕭枕。
”
宴輕起身,蕭枕上前,雙膝跪地,“父皇。
”
皇帝伸手摸他的臉,“原諒父皇……還有,好好守着這江山。
若蕭澤安分,饒他一命,若他不安分,你……隻管殺了他。
至于冷宮的人,在朕駕崩後,也讓冷宮裡的端妃薨了吧!
”
蕭枕沉默片刻,終究點了頭,“好。
”
皇帝最後看向太後,“母後,兒臣不孝……先走一步了。
”
太後痛哭出聲,“你走吧,哀家受得住。
”
皇帝手臂滑下,緩緩閉上了眼睛。
“皇上!
”
帝寝殿内頓時響起無數聲悲痛哀恸的高喊,除了太後外,沒跪的人齊齊跪下,宮女太監人人痛哭。
蕭枕終究也落了淚,久久握着皇帝的手不松開。
沈怡安和許子舟匆匆進宮,晚了一步,來到帝寝殿,皇帝已咽氣,二人齊齊跪在了地上。
還是太後最經得住事兒,“先封鎖先皇駕崩的消息,明日一早再鳴喪鐘,今夜全力搜查緝拿刺客。
”
她說完,沒人應答。
太後厲喝,“蕭枕!
如今你是新皇,拿出新君的樣子來。
”
蕭枕松開皇帝的手,緩緩站起身,對太後拱手,“皇祖母教訓的是。
”
他轉過身,看向衆人,沉聲開口,“沈怡安。
”
“臣在。
”
蕭枕問:“可審出那假的溫行之了?
”
沈怡安垂首,“時間太短,臣已對那人用刑,但那人至今死活不吐口,未曾審出來。
”
“你繼續去審,不管用什麼法子,一定要讓他開口。
”
“是。
”
蕭枕又喊:“許子舟。
”
“臣在。
”
“京中如今是何情形?
”
許子舟拱手,“京兆尹與五城兵馬司已全城戒嚴,在宮宴開始之前,便聽了掌舵使的命令,調了一萬兵馬守城,保證城内之人沒有人拿着太子殿下和掌舵使令牌放行之下,一個都出不去,如今正在全城緝拿刺客。
”
蕭枕點頭,“你繼續帶着人守好京城,全城搜查,任何可疑之人,當即拿下。
”
“是。
”
蕭枕又看向孫相,“孫相。
”
“老臣在。
”
“父皇賓天後的所有發喪事宜,以及朕登基的所有事宜,都交給你命人安排了。
”
“老臣遵命。
”
蕭枕又看向淩畫,頓了一下,略過他,看着宴輕。
宴輕見他隻看着他不說話,心裡歎了口氣,他以前跟皇帝說以後不想聽蕭枕的,如今就打臉了,他揉揉眉心,主動開口,“陛下請說。
”
蕭枕沉聲說:“西山兵馬大營的二十萬兵馬,朕将虎符給你,從今以後,由你接管,不限時日,無論京城内外,找出溫行之,攔下他,或者殺了他。
”
宴輕沒立即答,目光掃向淩畫。
蕭枕立即說:“她與葉世子近日陪在朕身邊,你放心,她的安危便是朕的安危。
”
宴輕拱手,“臣遵命。
”
蕭枕一應吩咐,有條不紊,太後十分滿意。
沈怡安、許子舟、孫相等人相繼退下去後,宴輕伸手摸了摸淩畫的臉,又摸了摸她的手,“身上這麼涼,讓人給你弄個手爐來。
”
淩畫點頭,反握住他的手,“哥哥,你将我的暗衛都帶走,琉璃和朱蘭都跟你去,還有端敬候府姑祖母給你的那幾百暗衛也派出來用,你放心,陛下的暗衛和大内侍衛足夠保護我們了,還有四小姐在,你不必擔心我。
”
宴輕點頭,知道他若是拒絕,她定然不放心,“行。
”
他松開手,又看向太後。
太後對他擺手,“趕緊去吧,别管哀家,哀家這把老骨頭還受得住。
”
宴輕點頭,将拿到手的虎符掂量了掂量,覺得暫時用不上,還是交給了淩畫,“你給我保管着。
”
說完,他轉身走了。
琉璃和朱蘭、雲落等守在帝寝殿門口的衆人以及暗衛們立即簇擁着跟上他離去。
蕭枕在宴輕離開後,對冷月吩咐,“你帶着人,将整個皇宮重新搜查一邊,不放過任何地方,包括冷宮各處。
”
冷月應是。
蕭枕吩咐完,看向曾大夫,聲音忽然又無力起來,“曾大夫,你……給父皇将箭拔了吧,然後再給你縫合傷口,讓他完完整整的走。
”
曾大夫應了一聲。
太後又哭起來。
淩畫偏過頭,也忍不住落了淚。
先皇是個明君,她雖然終于扶持蕭枕坐上了皇位,但壓根沒想是這樣讓皇帝正當春秋鼎盛時就在宮宴上他們所有人的面前被殺了。
她自二十日前,就一邊養傷一邊謀劃,哪怕她準備萬全,也與先皇提了醒,讓先皇做了提防,各處都布置了,但是怎麼都沒料到這宮裡她不怎麼夠得着的地方,就如一個大篩子,各處都是漏洞,透着風,反而讓皇帝丢了命。
這皇宮,真是要好好從上到下祖輩三代當值的都要查一遍,堵住所有漏風的地方,以後才能保證蕭枕住在宮裡安穩無虞。
否則,今日的事情,還會有重現的一日,她定不能讓其再發生。
太後畢竟年紀大了,受不住喪子之痛,在曾大夫給皇帝拔完劍對着屍體縫補傷口換上幹淨的衣服後,太後便又暈了過去。
曾大夫給太後号脈後,歎了口氣,“老夫開一副藥方子,讓太後好好養着吧,否則折壽。
”
淩畫點頭,“開吧!
”
蕭枕抿唇,吩咐孫嬷嬷,“嬷嬷,你扶太後去偏殿。
”,他這時也不敢将太後送回長甯宮,宮裡亂的很,如今還沒清查幹淨,說完,看向淩畫發白的臉,沒忘記她傷還沒好全,“你也跟着去休息。
”
淩畫搖頭,“我不累。
”
“不累也去,陪着太後。
就在一牆之隔的偏殿,有什麼事情我随時叫你,你随時過來。
”
淩畫依舊搖頭,眼神清明,“不需要。
”
蕭枕見她不聽話,看向一旁的葉瑞,意思是讓他勸勸。
葉瑞搖頭,“陛下就算讓表妹去休息,她也睡不着,既然她不去,必是還能受得住。
”
蕭枕隻能作罷,抿了抿唇,紅着眼睛對她道,“咱們雖然籌備許多,但誰也沒想到宮裡竟是這般情形,你别嘔心,對身體不好,尤其你傷如今還沒徹底痊愈,仔細落下心疾。
”
淩畫颔首,聲音發冷,“我知道。
”
二十餘日的準備沒排上用場不說,還折進去了先皇,這筆賬,她早晚要找溫行之讨回來,想到溫行之,便想到了甯葉。
她隐約覺得今日這手筆,與當初在江南漕運甯葉擺了她一道将人悉數撤走,沒讓她拿住絲毫把柄很像,她騰地站起身,“甯葉是不是來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