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輕和淩畫過幽州城的當夜,幽州城也下了大雪,且大雪一直未停,北風呼嘯,整個幽州城也裹在了一片銀裝素裹中。
溫啟良一日裡隻掙紮着醒來一次,每次醒來,都會問,“京城來消息了嗎?
”
溫夫人紅腫着眼睛搖頭,“不曾。
”
她哭的不行,“外面的雪下的大大了,興許是道路不好走,老爺你可要挺住啊,陛下若是收到消息,一定會讓神醫來的。
”
溫啟良點點頭,“行之呢?
可有消息了?
”
溫夫人依舊搖頭,“消息已經送出去了,行之若是收到的話,應該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
她眼淚流個不停,“老爺,你一定會沒事兒的,就算京城的神醫來的慢,行之也一定會帶着大夫趕回來救你的。
”
溫啟良感覺自己有些要挺不住,“已過了幾日了?
”
“有十二日了。
”
溫啟良閉了閉眼,“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最多再挺三日,夫人啊,若是我……”
溫夫人一下子痛哭出來,打斷他的話,“老爺你一定會沒事兒的,一定會沒事兒的。
”
“我會沒事兒的。
”溫啟良想擡手拍拍溫夫人,奈何手沒力氣,擡也擡不起來,他能察覺到自己生命在流逝,他覺得自己沒活夠,他暗恨自己,應該做更好的防範,還是疏漏了。
短暫的清醒後,溫啟良又昏睡了過去。
溫夫人又徑自哭了一會兒,站起身,喊來人吩咐,“再去,多派些人出城,哪裡有好大夫,都找來。
”
她有一種預感,京城怕是不會來人了,不知是陛下沒收到消息,還是如何,總之,她心裡怕的很。
這人為難地說,“夫人,方圓幾百裡的大夫已都被請來了。
”
來一個搖頭一個,誰也解不了毒。
溫夫人厲喝,“那就往更遠的地方找。
”
這人點點頭,轉身去了。
兩日一晃而過,溫啟良自那日清醒後,再沒醒來,一直昏睡着,溫夫人讓人灌上好的湯藥,已有些灌不進去。
這一日,到了第三日,一大早上,有一隻烏鴉繞着府宅盤旋,溫夫人聽到了烏鴉叫,臉色發白,心裡發狠,吩咐人,“去,将那隻烏鴉打下來,送去廚房放在竈火裡燒了喂狗吃。
”
有人應是,立即去了,那隻烏鴉被射了下來,送去了廚房。
溫夫人哭的兩隻眼睛已然有些合不上,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今日若是再沒消息,那麼,她丈夫的性命,可就沒救了。
她素來是十分相信自己丈夫的,他說最多能撐三日,那就是三日。
眼看着從天方青白到夜晚夜幕降臨,溫夫人頹廢地一屁股坐在了地方,口中喃喃地說,“是我沒用,找不到好大夫,救不了老爺啊。
”
她話音剛落,外面有驚喜的聲音急喊,“夫人,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
溫夫人大喜,從地上騰地爬起來,踉踉跄跄地往外跑,過門檻時,險些摔倒,幸好有婢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由婢女攙扶着,匆匆走出了房門。
待她到門口,溫行之一身風塵仆仆,頂着風雪而歸,身後跟着貼身護衛,還有一個白發老者,老者身邊走着個小童,小童手裡提着藥箱子。
溫夫人見了溫行之,眼淚一下子有糊住了眼睛,顫抖地說,“行之,你總算是回來了。
”
溫行之喊了一聲“母親”,伸手虛扶了一把她的手臂,問,“父親可還好?
”
“你父親……你父親他……他不太好……”溫夫人用手擦掉糊着眼睛的眼淚,努力地睜大眼睛,眼淚流的洶湧,她卻怎麼也睜不開。
溫行之的聲音在風雪裡透着一股冷,“我帶回來了大夫。
”
“好好好。
”溫夫人連忙說,“快、快讓大夫去看,你父親撐着一口氣,就在等你了。
”
溫行之點點頭,松開溫夫人,帶着大夫進了裡屋。
裡屋内,彌漫着一股濃濃的藥味,溫啟良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印堂發黑,嘴唇幹裂又青紫,整個人消瘦的很,連以前的雙下巴都不見了。
溫行之瞅了一眼,側開身,示意老大夫上前。
這老大夫不敢耽擱,連忙上前給溫啟良把脈,然後又解開他傷口處的繃帶,傷口已潰爛不說,大夫處理後用刀挖掉傷口上的爛肉,但因為有毒,卻也制止不住毒素蔓延,傷口不止不愈合,依舊繼續潰爛,老大夫解開扒開溫啟良胸口的衣服,隻見他心口處已一片濃黑。
他撤回手,指着心口處的大片濃黑對溫行之歎氣地搖頭,“公子,毒已入心脈,别說老朽醫術尚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了。
”
溫行之瞳孔縮了縮,沉默地沒說話。
溫夫人一下子就要哭倒在地,婢女連忙将她扶住,溫夫人幾乎站都站不穩,連兒子帶回來的大夫都不能救治,那她丈夫,真的會沒命了啊。
“我有一位不喜師門規矩,四十多年前祖師爺臨終前,準他放歸離開師門的小師叔,于醫術上有極高的天賦,無異于華佗扁鵲在世,若是他在,興許能救。
”老大夫又歎氣,“隻是據說他遠在京城,若是今日能來,就能救好大人,若是今日不能來,那大人便救不了了。
”
溫夫人痛哭出聲,“你那小師叔可是姓曾?
如今住在端敬候府?
”
“正是。
”
溫夫人哭的泣不成聲,對溫行之說,“半個月前,你父親那時剛受傷,命人八百裡加急送去京城告知陛下,請陛下派那位姓曾的大夫來救,一共派出了三撥人馬,如今都杳無音信……”
“可告知了東宮太子?
”溫行之問。
“有一封是送給陛下的,兩封是送去給東宮的,都沒音訊。
”溫夫人點頭,哭着說,“娘也請遍了幽州方圓數百裡的大夫,來一個都搖頭一個,你父親生生挺了半個月,兩日前他醒來時說,最多再挺三天,今日已是第三天……”
溫行之點頭,問老大夫,“你任何辦法都沒有?
”
“沒有。
”老大夫搖頭,“不過老夫可以行針,讓溫大人醒來一回,否則他便會毒發長睡不醒了。
”
行針讓其醒來,就是交待一下後事而已。
溫行之颔首,看了一眼哭成淚人的溫夫人,做了決定,“行針吧!
”
老大夫應了一聲,示意小童上前,拿過來藥箱,從裡面取出一個很大很寬的牛皮夾子,打開,裡面一排大大小小的金針。
溫行之在老大夫給溫啟良行針的空檔,對溫夫人說,“既沒辦法了,就讓父親安心的走,母親是否去梳洗一下?
您最愛美貌,大約也不樂意父親最後一眼看到的您是這般模樣吧?
”
溫夫人哭的不行,“我要跟你父親一起走。
”
溫行之扯了扯嘴角,“母親确定?
我聽說大妹妹離家出走有二十日了吧?
如今還一直沒找到她的人,她可是你捧在手心裡養大的,您放心她随父親而去嗎?
”
溫夫人一哽。
溫行之淡聲道,“母親自己決定吧!
”
溫夫人在原地站了片刻,默不作聲流淚,片刻後,似乎終是溫行之的話起了作用,她終究是舍不得跑出府不知道哪裡去了的溫夕瑤,由婢女扶着,去梳洗了。
老大夫行針半個時辰,之後拔了金針,對溫行之點點頭,示意小童提着藥箱退了出去。
溫夫人已梳洗好,但眼睛紅腫,哪怕用雞蛋敷,一時間也消不了種,隻能腫着眼泡,回來了。
不多時,溫啟良悠悠醒轉,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前的溫行之,眼睛亮着光,激動地說,“行之,你回來了?
為父、為父有救了對不對?
”
溫行之默了默,“兒子帶回了藥谷的大夫,終是回來晚了一步。
”
他清晰地看到溫啟良激動的心情因為他這一句話瞬間跌落谷底,他冷靜地說,“大夫剛給父親行了針,父親交待一下後事吧!
您隻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
溫啟良臉色大變,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臉色瞬間灰敗,他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就要死了,他明明還年輕,還有野心,汲汲營營這麼多年,想要争東宮太子的從龍之功,想要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就折在了自己家裡,有人刺殺他,能刺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