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姒垂下眼。
她無法面對他。
“我同九爺坦白,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在,在對你用了藥之後,能夠完全保證你能在吃下解藥之後醒來。
為了成事,我下的藥非常重,瞞的更是死。
而且,我有私心,我不敢将這個主意提前告知,因為沒人會同意,用一個當權者的命來為我這麼一個無親無故的和親公主來冒險。
我自作主張行事,險些犯下滔天大罪。
九爺能醒來,是九爺的幸。
”
雲姒低着頭,心中萬分抱歉。
卻不曾看見,主位男人,眸底的溫和從容。
這樣的雲姒,叫他想起初見之時。
她便是這樣有韌性,不管怎麼彎折,依舊要不顧一切的直起腰來,最大限度地想盡辦法去反抗。
雲姒沒有聽見男人的聲音,遂低頭擡手,要行大禮:“錦弗知罪,請王爺賞罰!
”
她帶着誠心誠意,就在毫不猶豫雙膝觸底之際,一抹玄色繡金暗紋的袖口,出現在她眼前。
他的手背隔着衣袖,落在雲姒手心,輕易将她托起:“錦弗?
你不是說你名喚雲姒麼。
”
——以我之身,孕你之子。
腹剖七層,骨開十指。
暫舍醫途,不言悔路。
不求愛我入骨,百般呵護。
但求遇事,你我不合之處,能念我此番之苦,讓我一分,也不枉顧。
此番辛苦,他如何會怪她一句。
若他當初把霍臨烨的家事一并料理,之後,也不必她一人在這權利的刀尖起舞。
“什麼?
”雲姒下意識擡首。
他靜靜地看着她,往事深不可測的眼眸,此時便如同安靜的水面,不見風浪。
低沉的嗓音裡,藏着若隐若無的淡笑:“雲姒,本王很想知道你的故事。
”
似乎是内心深處對強權的恐懼,雲姒想起了明帝。
她的目光暗了一瞬,卻也被霍慎之窺得清晰。
——所以,在沒有他的這些年,她自己一個人,又受了多少罪。
雲姒收斂了神色,苦笑:“說來,九爺是不會信的,我本不屬于這裡,我來自……後世。
”
說罷,她手中,調出了一把柳葉刀:“我在後世是個孤苦無依的孤兒,後來我賣力念書,成了一個醫生……”
雲姒的故事很簡單。
就是一個從小被父母抛棄的孩子,養在孤兒院。
那時候她就明白,無權無勢的女孩子想要過得好,想要往上走,唯獨隻能靠讀書。
她把所有精力用在上面,赢得了第一個願意資助她的人。
而後,便是一路高歌猛進,那些男的做事行醫,沒一個比得過她。
她也很普通,就是個努力上進的女孩子。
隻是後來,她猝死在了手術台上。
“我睜開眼,就有人告訴我,我是西洲的錦弗公主,我叫錦弗……”
雲姒把她是怎麼撫育兩個孩子,又是怎麼從一個初來乍到,不清楚規矩也從未接觸過朝政權勢,被明帝賣了還給他數錢的事情,說得清楚明了。
“明帝讓我易容,起初我也不知是為什麼,後來才知道,真正的錦弗公主其實早就死了,在上花轎之前自殺了。
但是對方見過錦弗公主,明帝就讓她的貼身婢女易容。
所以我……”
雲姒摸了摸自己的臉,朝着主位上的男人笑了笑。
見到他且靜靜地看着自己,靜靜地聽着,也不嫌乏味跟無聊,時而會問一句“而後呢”,讓她覺得,得到了難得的,從未有過的尊重。
還是這種頂級當權者給的尊重。
雲姒抿唇,低下頭去,笑容淡了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面上再帶上和緩的笑意,從容地開口:“所以按照明帝的說法,其實我隻是個小小的宮女,撿了便宜,才坐上了公主的寶座。
當時我初來乍到,明帝的名聲,跟他的表現一般無二,讓我覺得他是極好的皇帝。
”
“尤其是跟大周太子霍臨烨成婚,他居然允許我拖延下去,這樣說不定能把婚事給拖沒。
而且,我說我想要為孩子尋醫,我拿出我醫家本事給他看了,讓他知道我有這個能力,他允許了。
但是說不能讓這一套本事,現于人前。
”
“除了這些,明帝還派人支持我。
讓我在五年之内,成立了藥王谷,實打實的給了我好處,讓我在給景昀尋藥的路上,添了不可多得的力氣。
”
也就是這些恩惠,迷了“初來乍到”的雲姒的眼。
她哪裡能想到,這個明帝更會裝!
“讓人知道我就是藥王,對我行走不利,可是後來我才明白,不讓人知道我是藥王,那是因為他可以随時讓一個人上去頂替我,誰也不知道那藥王是真是假。
畢竟,藥王谷背後指點江山的人,是明帝。
”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雲姒不信任任何當權者。
明帝僞裝的那麼好,西洲富庶,舉國安甯,他慈愛和藹,萬民敬仰。
大周威名赫赫的攝政王,她又沒有接觸過,又怎麼敢信他不是另一個武宗帝呢?
以至于見面,她直接給霍慎之下藥蠱,牽制他。
她搖擺在霍臨烨跟武宗帝,還有九爺之間,誰也不信任。
到後來,雲姒才定了心,知道他霍慎之,其實不同。
言,必行。
霍慎之斂眸,是克制着才未讓情緒蔓延進眼底。
雲姒見他不說話,便起身近前:“九爺,我知道怎麼醫治你。
”
“不曾怪你。
”男人緩緩擡眼,目光一寸寸,從她柔弱的身子,凝在她臉上,薄涼的嗓音,壓的低沉,比先前還溫和幾分,漫過雲姒的耳畔,讓雲姒心口,生出一股無名的酸澀。
雲姒有些怔住,琢磨了一瞬,認真道:“用我一命,換你一命,這次沒有騙九爺,我誠心實意。
”
霍慎之并未放心上,隻移開眼,嗓音裡含着幾分薄淡笑意,問:“孩子不要了?
”
“我都安排好了,景昀現在服下了藥,可以拖延一年時間。
我已經讓人去找我師父了,我師父叫戰奴,他在這方面的醫術,遠高于我。
若是他盡力一年時間,也沒有辦法,那……我也留不住他。
”
雲姒的眼底,露出幾分心酸。
其實還有個辦法,就是同父同母的新生兒臍帶血。
但是她那個便宜夫君都已經化成土了。
她一個小寡婦,還想得一個跟景昀同父同母的弟弟或者妹妹,得下閻王殿,跟她那個早死的便宜夫君,要個孩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