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她身上到底流着的是雲家的血。
”
書房裡安靜的可怕,就在柳太妃以為聽不到回應,轉身之後,身後冷意沁骨嗓音才起:“便因為她身上流着雲家人的血。
”
卒地,柳太妃滿臉駭然,轉頭看着他。
他這些年征戰少了,一心撲在政事上,為大周謀利,為嬴棣鋪路。
以至于柳太妃這個親生母親,都忘記了他本質上是個什麼人。
若雲姒真跟雲家沒有半點關系,哪怕是個旁支,蔣淑蘭娘家乃至夫家這一脈,都活不到現在,何至于說還縱着蔣淑蘭掀馬車簾這種以下犯上的事情!
而且,還為雲姒張羅跟人相看。
寡淡的近乎薄情的目光,靜靜的看着柳太妃。
柳太妃心中居然生出一股好久沒因他而起過的懼意。
霍慎之颔首:“送本王母妃回去。
”
柳太妃重重歎了口氣,聲音緩和了又緩和:“我是……算了,你不會聽的。
但是為了雲姒,你莫要動她家人分毫,否則你們再無半點轉圜的餘地。
還有,她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而你生死難斷,你若是真的為她好,就忍住,不要再去碰她,她的苦,吃得夠多了。
我不想看她今後跟我一樣,守着塊牌位過日子。
”
書房裡安靜了下來。
霍慎之的目光看向了身側,緩緩落在桌角旁。
隐約間,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個十幾歲的雲姒,非要把椅子上的軟墊放在地上,盤腿坐在那,頭依靠着他,捧着本書,研究她的針灸術。
霍慎之眼底的寡淡消弭,唯有盡數溫和如潮漲升。
等他伸手去觸碰依靠自己的小姑娘時,一切又煙消雲散。
他給雲姒的情愛,如他想要這天下的野心。
若可控,便是想要的不夠徹底。
-
柳太妃得了蔣淑蘭的邀約,在小院裡面,見了兩個孩子。
同為人母,她知道今天的事情對蔣淑蘭打擊有多大,她是要從兩個孩子處着手的。
嬴棣來得快,進門先看了柳太妃一眼,方才恭恭敬敬地先朝着蔣淑蘭見禮。
“好孩子,景昀還沒有來,你先坐下。
外祖母啊,有點事情,要同你們說。
”
蔣淑蘭示意了常嬷嬷一眼,讓她拿了吃食給嬴棣:“不知你最喜歡吃什麼,便是打聽了,下面的人也說,你不挑食,也沒什麼最喜歡吃的。
你且看看,這些你喜歡哪一個。
”
嬴棣便是連看都沒有看,笑着道:“外祖母費心了,嬴棣的确不挑食,隻要可以吃,能吃飽就行。
”
蔣淑蘭不免有些唏噓,好好的一個孩子,叫專養的沒一點孩子樣,揠苗助長一般,不知是福是禍。
“你可以不用這樣的,你也是有挑食的權利的,你還是個孩子,不用把自己拘這樣。
”
嬴棣笑容沒減半分:“霍叔說,其實人生下來,聰明愚笨就已經定好了。
人活的越久,智慧上是不會增長的,學識上也不見得會增長,但是做人的智慧跟年紀是成正比的。
見得多,看得多,經曆得多,就想得透,想得明白。
年紀小的,抵不過大的,不是因為大的比小的聰明,而是大的見過的世面經曆過的東西多,就有了一種優越感。
我見過的,擁有的,得到的,都是許多人哪怕是到死都望塵莫及的。
外祖母,我不愛聽人家說我年紀小,仿佛這樣說,便能夠有絕對正當的理由,端着優越感,來俯視我,來教育我,來教我做人做事。
”
蔣淑蘭的臉色有些不好。
她知道嬴棣是霍慎之放在身邊專門教出來的,一言一行都是精心精力引導的。
甚至在給他尋藥時,霍慎之都不惜暴露的風險,不惜人力物力,依舊帶着嬴棣,讓嬴棣看世間。
嬴棣從記事開始,學了些什麼在身上,實在難窺全貌。
而且這種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讓人唆擺動搖的。
蔣淑蘭閉了閉眼,一時覺得欣慰,一時又發愁。
“皇祖母,外祖母!
”
景昀沒有易容,在陽光裡沖進來,一下子抱住蔣淑蘭,轉頭又去親親柳太妃。
柳太妃詫異地俯身歪頭,叫嬴棣親了一下,她瞬間眉開眼笑了起來,抱着景昀撓他癢癢肉:“哎呦,小猢狲!
真讨喜,有你在,皇祖母多活十年呢!
”
蔣淑蘭瞧着在柳太妃懷中嬉笑不斷的景昀,在看看坐在柳太妃身側安靜的嬴棣,開口便道:“叫你們來,其實是想要讓你們兩個去說說。
”
“外祖母要孫兒做什麼去,說一聲就好了。
”景昀不在鬧了,而是看向了蔣淑蘭。
蔣淑蘭笑道:“你們也看見你們的母親現在的樣子了,九爺那邊,她醫治無法,除非以命抵命,否則她沒法讓九爺好起來。
你們也不想要看見你們母親傷心的對不對?
”
景昀點點頭:“嗯!
”
“我們是沒說話的機會了,隻能靠你們兩個小的去。
跟你們父王說說,讓他對你們母妃松手,讓你們母妃先走,免得你們母妃被刺激的記起所有,到時候她性命不保。
蕭子翼說了,記起來,便是她的死期。
至于你們父王,等戰奴先生尋到,再醫治也不遲啊。
總不能兩個危險,都加注在一起,對不對?
”
原本蔣淑蘭不想要這樣,可是剛才看見……
她就知道!
當初霍慎之花了這麼大的力氣謀求雲姒,乃至于跟明帝做交易也在所不惜。
現在,又如何能夠因為别人兩句就撒手的。
看着已經眉頭緊皺的景昀,蔣淑蘭道:“我們去勸你父王是無用了,你們是他的至親血肉,你們請他放過你們的母親,他是會聽的。
而且,也不是再也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現在先讓你母親離開,等你父王好了,一切都對你母親沒有影響了,再讓你母親回來也是可以的,是不是?
你們也不想要看到你們母親傷病死,對吧?
”
景昀皺眉,開始仔細地思索起來。
蔣淑蘭的目光看向了嬴棣,卻見嬴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她将要開口,便聽見嬴棣道:“‘你們也不想要看到你們母親傷病死’,這話大抵是在威脅我兄弟二人了?
”
蔣淑蘭道:“外祖母不是這個意思。
”
“您是什麼意思我不管,但我聽出的是什麼意思,那您就是什麼意思。
”嬴棣臉上始終帶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