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樓直接征用了原本戲園子的格局,下面是敞廳。
廳中桌與桌隔着間距,每張桌子前都坐着人。
往上二樓則是用屏風和架子隔了起來,分成了一個個能瞧見樓下的小隔間。
樓下的人朝上看時,那二樓邊上的紅木欄杆卻剛好擋住了下面的視線,既保證了樓上用飯之人的隐私,又能瞧見樓下的熱鬧。
蘇錦沅擡眼看着那堂前正廳,那裡應該是以前留下的戲台子。
一個蒙着白紗的女子坐在台上,彈着琵琶,唱着吳侬軟語的小調。
她眉目含情,玉指撥弄着那幾根弦,口中的小調咿咿呀呀,在這般本該嘈雜的場地之中,不僅沒有讓人覺得煩鬧,反而如溪水潺潺。
讓得吃飯的那些人也下意識地放輕了說話的聲音,變得斯文起來。
比起之前客棧裡的吵鬧紛雜,這裡倒多了幾分雅緻和安靜。
汪茵睜大了眼,拉着蘇錦沅小聲說道:“這地方,倒不像是酒樓。
”
蘇錦沅頗為認同,要不是裡頭還坐着不少人,那些人交頭說話,也擺着飯菜,她都快要覺得這地方該是專門用來聽小曲兒的雅地。
跑堂的人過來領着他們去了二樓,等進了那小小的隔間之後,汪茵才放松下來,半趴在欄杆上朝下看了一眼:
“沒想到仙陽這麼個小鎮子,居然還有這麼雅緻的地方。
”
她扭頭道,
“謝六,咱們之前怎麼不住這裡?
”
謝雲宴倒了茶水遞給蘇錦沅:“這悅來樓的東家,是漕司陸衙提舉溫志虎的大女婿,悅來樓這邊也跟官府那邊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
“咱們要是住在這裡,就等于告訴旁人我來了仙陽。
”
汪茵聞言莫名,正想說一句那又怎麼了。
他們花銀子住宿,還管他這地方的東家是誰?
可是對上謝雲宴那張臉,她神情愣了下,蓦然間就想起他們是怎麼離開京城的。
她和蘇錦沅也就算了,可謝雲宴卻是跟皇帝吵完架後連夜開溜的。
她就算是再傻,也隐約知道謝雲宴南下并非真的是遊山玩水,而且能讓他連夜跑路,京城那邊怕是也有變動,隻是他們這一路上走得太過悠閑,所以讓她忘記了。
汪茵瞬間心虛起來,連忙縮回頭左右看了看道:“我都忘了你不是公差南下,是連夜跑路的,那你怎麼還敢跑到這裡來,也不怕被人發現了。
”
她扯了扯蘇錦沅的胳膊,
“算了算了,這地方瞧着也沒什麼,要不然咱們還是去别處吃吧。
”
别東西沒吃着,反倒惹了禍。
謝雲宴瞧着她這副狗狗祟祟膽小的樣子,直接嗤了聲。
蘇錦沅也是被她逗笑,拉着汪茵坐回了位置上,朝着她說道:“你别聽阿宴吓唬你。
”
“他雖然惹了點是非,可也不過是跟陛下意見相左,咱們走了一路了,前前後後這麼長時間,陛下若真的要問罪,早就派人來問了,你還真以為沒人知道咱們去處?
”
汪茵聞言頓時瞪着謝雲宴:“你耍我?
”
“誰讓你蠢?
”
謝雲宴鳳眼鄙夷,開口道,“放心吧,昨天京中的聖旨就已經送到了。
”
“陛下隻不過是暫時卸了我官職而已,沒要我的命,你就算大大方方去府衙晃上幾圈,也沒人會把你怎樣。
”
“要真有人找你麻煩,你就把你爹一亮,當朝衛尉汪大人的女兒,碰你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沒誰那麼想不開。
”
汪茵翻了個白無語至極:“我爹是我爹,你是你,還有你是不是有毛病?
卸了你官職還而已?
!
”
“那不然呢?
”謝雲宴平靜。
汪茵說道:“當然是趕緊回京城!
”
“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置有多少人眼饞,我爹之前還說朝中多的是人想要拉你下來,蕭家好不容易因你入朝才順遂了一些。
”
“你要是丢了官,那些人還不得把蕭家給生吞活剝了!
”
她壓低了聲音,
“你到底跟陛下吵什麼了,要不然回去認個錯,我求我爹替你說說情,說不定陛下就原諒你了……”
汪茵不知道謝雲宴南下的事情,也不知道慶帝所做隻是為了牽制京中。
她還以為謝雲宴是真的丢了官,急得臉都白了,攥緊手心腦袋裡面急轉,想着該怎麼幫他。
蕭家看着顯赫,也是堂堂國公府,可支撐門庭的也就隻有謝雲宴一個。
蕭雲鑫那種情況不可能再入朝,意哥兒又還是個孩子,其他剩下一大堆女眷,要是謝雲宴丢了官,蕭家豈不是又要回到之前。
那阿沅怎麼辦?
汪茵拉着蘇錦沅的手:“你怎麼也容着他胡鬧啊,我還以為他頂多就是跟陛下争執了幾句,怎麼鬧得這麼嚴重,不如咱們現在回京吧。
”
回去想想辦法。
蘇錦沅見她急得臉都白了,攥着她的手更是發緊,她連忙将人拉着說道:“你先别急……”
“怎麼能不急?
”汪茵急聲道。
“急能有什麼用?
”
謝雲宴在旁見她慌亂模樣,也歇了戲弄汪茵的心思,朝着她說道,
“我跟陛下的分歧并非一兩句話說得清楚,那夜争吵時我曾犯上,要不是連夜出京,錯開了宮中傳旨的太監,此時的聖旨就不隻是摘了官帽,而是直接将我打入大獄了。
”
汪茵臉色微變,原本的慌亂也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那想着讓她爹幫着謝雲宴求情的心思瞬間被打散。
“我那官職的确是丢了,可陛下短時間内也不會交給旁人。
”
“朝中官位不是兒戲,如門下的官職更是陛下近臣,既要得聖寵,又要有能力,還要身後沒太多牽絆,不會借此替氏族謀利,找遍了朝中也找不出第二個我來。
”
謝雲宴的話自信的有些過頭,讓汪茵張嘴就想吐槽。
可想來想去,卻又發現他說的好像沒什麼毛病,像是謝雲宴這種條件剛好合适,又有能力力排衆議得陛下信任的,還當真沒有。
謝雲宴懶洋洋地說道:
“陛下這會兒還氣着,此時回京,除了會讓陛下更加惱怒追究之外,别無益處,而且我當時出京的借口是去祭拜我父親。
”
“要是現在回去了,那就是欺君。
”
汪茵喃喃:“那難道就不管了……”
蘇錦沅拍了拍汪茵的手,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告訴她,免得将她和汪家扯進泥沼中來。
她順着謝雲宴的話說道:“不是不管,隻是眼下管不了。
”
“陛下還在盛怒中,阿宴這個時候回去就是火上澆油,倒不如照着之前的計劃去江南。
”
“等他祭拜完他父親,陛下那邊的怒氣也散得差不多了,到時候他歸京之後,有建安侯他們幫着說項,再加上阿宴曾有的救駕之功。
”
“阿宴跟陛下認個錯,陛下那邊也應該會願意息事甯人。
”
見汪茵遲疑,蘇錦沅說道,
“阿宴跟朝中其他人不同,他那官位是他一點點憑着功績走上去的,也是陛下頂着朝中那些人的反對親自提拔的,陛下也不會願意打了他自己的臉。
”
“這事你就别管了,阿宴他自有分寸。
”
汪茵看了蘇錦沅一眼,又朝着謝雲宴看去,見他們兩人對于丢官的事情都沒太大的反應,且神色平和,完全不像是強忍着心慌的模樣。
她遲疑了下:“真的沒事?
”
“真的沒事。
”
謝雲宴說道,“要真有事,我也不會跟着你們一起來江南了。
”
“你與其擔心我,不如看看要吃什麼。
剛才來的時候不是還說快餓死了,這會兒又不餓了?
”
汪茵被他取笑,心裡那點擔心散了之後,肚子裡就配合的傳出一陣空鳴。
她直接朝着謝雲宴就翻了白眼,沒好氣的說道:“還不是因為你。
”
“要不是怕阿沅跟着你倒黴,我才懶得管你!
”
汪茵将剛才的擔憂抛諸腦後,整個人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她瞅着旁邊挂着的那些木制的菜單,叫了小二過來就開始點菜,而謝雲宴見她和蘇錦沅忙着看菜單。
他搖搖頭後,起身走到木欄旁邊,眼神快速在悅來樓裡四處看着。
大堂裡沒有他要找的人,仔細想想之前那少年衣着不俗,又像是溫思慧的救命恩人。
若他口中的溫思慧真的是溫志虎的女兒,那他在悅來樓恐怕也是貴賓……
“你們先點菜,我出去一下。
”謝雲宴扭頭朝着蘇錦沅她們道。
汪茵沒所謂地擺擺手。
蘇錦沅卻是多看了眼,叮囑道:“小心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