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時,冬雪未化。
再回來時又已經入秋,離冬天好像也不算太遠。
蘇錦沅攏了攏袖裙,頂着各色目光從宮中出來上了馬車之後,才冷哼了一聲。
真當阿宴不回京,什麼牛鬼蛇神都敢闖上來欺負蕭家的人?
她早料到今日入宮之後會被刁難,卻沒想到那個劉高明當了出頭鳥,他跟魏妝如有仇,魏妝如又是魏婉芸的父親,想要踩着蕭家顯示他自己的大義,變相打壓魏家的人。
他做夢還比較快!
蘇錦沅不是個大方的人,直接朝着元福說道:“晚些時候去好好跟人宣揚宣揚,禦史大夫劉高明辱及太祖和宸王,瞧不起天下婦人,貪花好色還貶低女子。
”
她倒是想要看看,就這種人,他能不能坐得穩那禦史大夫的位置!
元福拉着缰繩,聞言點點頭後低聲道:“康王世孫托我轉告少夫人,康王府那邊一切尚在他掌握之中,說讓少夫人和六公子莫忘了答應他的事情。
”
“忘不了。
”
蘇錦沅淡聲道,“你待會兒将我從淮安帶回來的東西給他送去,告訴他,等豫國公一案審結之後,他自然能得到他想要東西,康王府也不會遭到波及。
”
這個齊晔春是個有野心的,因為上次齊孜彥的事情對康王等人生了恨。
這次能叫康王背了黑鍋,替謝雲宴開脫,詹明江和齊晔春幫了大忙,她沒有過河拆橋的習慣,況且比起野心勃勃,卻對蕭家不存好意的齊盛。
齊晔春為人卻要光明磊落許多,至少他從未曾摻和過那些污糟事情,而且知曉蕭家舊事時,也願意替蕭家翻案,甚至對豫國公充滿厭憎。
這種人,比齊盛更适合合作。
元福駕着馬車朝着蕭家而去,蘇錦沅靠在窗邊,看着京中有些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離開數月,京中依舊繁華,人來人往之時,叫賣聲不斷,好似外界的一切都未曾影響到這裡的安甯。
她一路奔波,又入宮一趟,身子疲倦極了。
可靠在馬車上時,心中卻還在想着京中的一切,也想着三日後的刑部大審。
馬車走了一會兒,停在蕭家門前時,蘇錦沅剛拉着簾子被珍珠扶着下了馬車,就見到守在門外的蕭雲鑫和霍柔。
“大嫂!
”
霍柔見她時頓時神情激動,快步跑了過來,一把就抱着蘇錦沅。
蘇錦沅被她撞了個趔趄,又被穩穩抱住,等站穩住身形霍柔退開了一些時,才發現眼前霍柔眼裡挂着眼淚:“這是怎麼了?
好端端的,怎麼還掉眼淚了?
”
霍柔哽咽:“我擔心死你了。
”
蕭雲鑫跟着上前,經過數月調養,他身形已經健碩了許多,再不是當初那般孱弱消瘦的模樣,他長發束起,絲毫未曾遮掩臉上傷痕。
哪怕那痕迹貫穿了半張臉,卻依舊多出幾分公子如玉的凜貴來。
蕭雲鑫對着蘇錦沅時目光溫和:“之前得知你回京之後,我和阿柔就去城門前接你,沒想到撞見了燕陵帶着禁衛将你直接接進了宮中。
”
“阿柔吓壞了,怕你出事,要不是我攔着她,她恐怕早就沖進宮裡去了。
”
他們早就得了蘇錦沅回京的消息,蕭雲鑫也知道謝雲宴未曾同路,他們原是早早就去了城門前接蘇錦沅,誰知道就撞上了燕陵“劫人”那一幕。
别說霍柔心慌意亂,連蕭雲鑫也心中不安。
霍柔拉着蘇錦沅的手上下打量:“你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事情,陛下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
蘇錦沅聞言對着霍柔通紅的眼眶,心中泛着暖意:“我沒事的,陛下隻是詢問了一下淮安的事情,未曾為難我,況且你瞧我不是好好回來了?
”
霍柔卻根本不信蘇錦沅說的沒有為難她的話,那慶帝就跟糊了腦子一樣,滿心滿眼的護着豫國公,防着他們蕭家的人。
他要真沒為難,哪能派燕陵帶兵守在城外,強行帶蘇錦沅入宮?
霍柔眼淚汪汪。
蕭雲鑫雖然擔心,可見到蘇錦沅回來之後,心神已經放松了不少,他朝着霍柔說道:“知道你擔心大嫂,可人現在不是好好回來了?
”
“大嫂舟車勞頓怕也累了,有什麼話先讓她進去之後再說。
”
他說完後朝着蘇錦沅道,
“汪小姐也來了和薄五公子也來了,在府裡等你。
”
蘇錦沅聞言愣了下,汪茵來了她能理解,反正全天下都知道她和汪茵交好,和汪家也有舊,可是薄聿居然也在這個時候來了,他就不怕給薄家惹了麻煩嗎?
蘇錦沅跟着蕭雲鑫他們回府之後,珍珠和元福就去忙着替她安頓東西。
霍柔一邊走着一邊說道:“早前你和六弟傳信回來之後,怕陛下為難府中,祖母就帶着母親、二嬸還有三嫂和小七她們,借着禮佛出城去了。
”
蘇錦沅聞言失笑:“陛下沒派人為難祖母?
”
“怎麼沒有?
”
霍柔冷哼了一聲,“祖母他們剛出城時,宮中就派人去了,想是為了監視祖母,結果被祖母抽了鞭子差點打死,後來再有人去時,就隻是守在大佛寺外,倒也不敢靠近祖母她們。
”
蕭雲鑫走在一旁說道:
“我和阿柔一直都在京中,未曾離開過府裡,祖母他們禮佛也是正經理由,陛下就算想要給蕭家扣個謀逆私逃的罪名都不行,有阿宴領兵留在淮安,他也不敢當真拿了祖母,不僅怕落下口舌,也同樣怕激怒了阿宴。
”
如今所有的矛盾都在豫國公身上,謝雲宴從來沒有明面上謀反,蕭家也依舊還如之前恭敬。
蕭家所有的怨氣都在豫國公那邊。
慶帝知道謝雲宴要的不過是豫國公伏法,且也不知道謝雲宴早就拿到了臨川的證據,他隻知若他先動了蕭家,或是傷了蕭家之人,那就等于是逼着謝雲宴造反。
蘇錦沅和謝雲宴都知道這個道理,蕭雲鑫同樣也明白,不到萬不得已,慶帝不會動蕭家。
蘇錦沅跟着蕭雲鑫他們朝着府裡走時,兩人小聲與她說着他們離京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等進了府中前廳,就瞧見坐在那裡等着她的汪茵兩人。
“阿沅!
”
汪茵笑着上前就是個大大的擁抱,笑容燦爛至極。
“你怎麼過來了?
”
蘇錦沅說道,“這個時候,我可是人人避之不及。
”
汪茵笑了一聲:“避什麼避呀,咱兩同去江南半年,滿京城都知道我跟你關系好,你回京之後我要是不來看一眼,指不準陛下還以為我爹暗地裡有什麼心思呢。
”
她跟蘇錦沅是手帕交,關系再好那也是女兒家閨閣間的事情。
汪光中未曾跟謝雲宴往來,也不曾摻和蕭家和豫國公之事,就算陛下惱了謝雲宴,也不可能因此就遷怒了汪家。
若因她與蘇錦沅這點兒手帕交,都能給汪家扣上黑鍋。
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汪茵說的理直氣壯,隻她話裡卻是意有所指:“我跟交情在這兒放着,來了也不奇怪,倒是薄五公子,你今日過來若被人知道,怕會誤會薄相立場。
”
她可是聽她爹說過,薄相前幾日才因淮安之事,還跟陛下起過争執。
薄聿翩翩公子,說話時容色溫和:“祖父于豫國公之事上從無偏倚,且他多年在朝性情如何,陛下也早就深知,蕭家如今未曾有罪,我過來不過是尋常走動,誰能将我如何?
”
“我跟阿沅是朋友,她亦是我祖父難得看重的弟子。
”
說話間他對着蘇錦沅道,
“你離開京城這麼長時間,我跟祖父都甚是擔心,祖父也知道我今日過來看你。
”
汪茵挑了挑眉,覺得這句“朋友”有待商榷。
霍柔也是忍不住看了眼薄聿和蘇錦沅,薄聿哪怕嘴裡打着薄相的幌子,可眼神卻是騙不了人的,她又不是不懂情事的木頭,哪能看不出來,這位薄五公子待蘇錦沅的不同。
蘇錦沅對着薄聿那雙多情的眸子,正想說話。
旁邊蕭雲鑫卻是突然開口說道:“多謝薄相關心,說起來大嫂拜了薄相為師,算起來也是薄五公子的師姑,大家都是一家人,薄五公子多來走動也好。
”
師……師姑?
!
薄聿臉色一僵。
原本有些八卦的汪茵和霍柔更是險些一口水噴了出來。
蕭雲鑫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到這話有什麼不對,滿是熱情的說道:
“早就聽聞薄五公子謙謙有禮,這般關心長輩,想來就算是陛下知道也不會多想。
”
“倒是大嫂,等這次豫國公之事過後,你也該好生跟薄相行了拜師禮,也免得五公子關心師姑來蕭家走動時還怕遭人議論,五公子是不是?
”
是不是個鬼!
薄聿臉上原本溫潤笑意有些僵硬,隻覺得蕭雲鑫的話格外刺耳。
他眼底神色淡了一些,側身不着痕迹地避開蕭雲鑫攀着他肩膀的手,低聲道:
“祖父不在意這些虛禮,我與阿沅之間也不講究這些。
”
“就算沒有祖父的關系,我跟阿沅也是性情相投的摯友,若是阿沅有什麼需要,隻需一句話,梓榮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
蕭雲鑫眼皮子一跳。
蘇錦沅對上薄聿的目光,仿佛沒聽出他話中深意:“哪就值得刀山火海了,就算真有什麼事,還有四弟他們,哪就能讓你豁出命去了。
”
薄聿聽出了蘇錦沅話中的避重就輕,他想要說什麼,可旁邊蕭雲鑫他們還在。
他自小便學詩書禮儀,剛才能說出那番如同“表明心意”的話,已經是極緻,再親密或是直白的話,别說他說不出來,當着這些人的面,他也不可能說出來。
蘇錦沅說道:“我知道五哥心意,也感激你願意幫助蕭家,隻是眼下豫國公的事情還未審結,陛下也對蕭家心有嫌隙。
”
“薄家本就特殊,經不起動蕩。
”
“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陛下知道你過來後會多想。
”
薄聿原是想要跟蘇錦沅說說話,也想要問她這段時間是否安好,想看看她以解這大半年來相思之苦,可蘇錦沅的話卻也讓他知道。
他今日過來,的确是唐突了。
他既怕蕭雲鑫嘴裡再冒出幾句長輩和師姑來,也知道蘇錦沅不想拖累薄家。
薄聿對着蘇錦沅道:
“你舟車勞頓,又經曆宮中一番兇險,怕是也累了,那今日我就不多打擾了,等豫國公一案事了,你有時間的話記得去看看祖父,免得他老人家擔心。
”
蘇錦沅點點頭說道:“替我跟老師問好。
”
薄聿神色一頓。
蘇錦沅從未叫過薄膺老師,哪怕二人關系極好,她待薄膺也十分親近,可每次見時她都隻換“相爺”或是“老爺子”。
薄膺曾經戲谑說過,他這個徒弟收的太過吃虧,變着法的想要蘇錦沅叫他一聲。
可蘇錦沅每次都是一笑而過,從未真正叫過他一聲。
如今她卻是突然叫了老師。
在蕭雲鑫說了那些話之後。
薄聿嘴唇抿緊,黑眸凝在蘇錦沅臉上:“阿沅……”
蘇錦沅溫柔淺笑:“我跟阿茵她們還有些話想說,就不送五哥出去了,五哥慢走。
”
薄聿張了張嘴,臉色微白下來,看着蘇錦沅想要說什麼,旁邊蕭雲鑫直接一步上前:“大嫂累了,就别出去了,我送薄五公子就好。
”
他伸手攀着薄聿肩膀,笑着道,
“薄五公子,我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