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山林，晨起時候依舊有霧氣。

　　半枯的樹葉和藤蔓像冰冷的毒蛇，偶爾貼在身上，讓人忍不住心裡發慌。

　　清水村衆人沉默的拉着爬犁，挑着擔子，推着獨輪車在山林中努力前行。

　　最開始的信心滿滿，經過三日的艱難跋涉，已經所剩不多了。

　　這次進山，完全不同于晉安縣城那次。

　　晉安縣城旁邊的兩座山不高，平日常有人砍柴或者采藥采蘑菇野菜，已經踩出了簡單的小路。

　　但這次穿越的山林卻是少有人煙痕迹的深山老林。

　　幾乎是衆人走多遠，就要開路多遠。

　　腳下踩着的是多年枯葉堆積腐爛的泥濘，身邊是放肆生長的老樹，四處招搖的藤蔓。

　　就是飛鳥，都比外邊膽子大了很多，偶爾會跟着隊伍飛出多遠，隻為了多看一會兒熱鬧。

　　昨晚，李老四帶了村裡青壯已經商量過了。

　　每個時辰，都分兩個人，專門用柴刀鐮刀開路，砍掉煩人的藤蔓和蒿草，驚走草叢裡的蟲蛇和小獸。

　　甯可一日少走幾裡路，也要保證老少的安全。

　　進山三日，衆人隻走出兩座山。

　　突然想起先前要一月跨越四十座山，是不是有些太想當然了？

　　但沒人願意深想，畢竟已經進來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緩解趕路的沉悶疲憊，村人紛紛開始閑話，逗弄孩子。

　　最後演變成，全村教導孩子們說話。

　　而且主要對象就是…佳音！

　　原因是昨天佳音怕娘背着她太累，爬到了趙叔的懷裡，蹭車坐了爬犁。

　　趙叔最喜歡孩子，抱着佳音教她認路邊的野草和花兒。

　　佳音有些蔫，實在是旅途太枯燥艱苦了。

　　趙叔卻擔心了，高聲喊着走在後邊的李老太和陶紅英。

　　“福妞已經一歲多了，怎麼還不開口說話？
我記得前院狗剩兒周歲時候已經說的可順溜了。
”

　　李老太和陶紅英一聽，也是有些急了。

　　幾乎是佳音過完周歲，家裡就開始搶收逃命了。

　　佳音偶爾也會叫個奶、爹，說個餓了之類。

　　她們都沒當回事，難道這孩子有毛病耽擱了？

　　于是，中午歇息的時候，張神醫就被請來給佳音檢查。

　　但折騰一番，老爺子得出結論。

　　“這孩子沒毛病，就是…太懶了。
你們多教教，多逗弄一下。
”

　　佳音的小心思就這麼被戳破了，她确實是有些懶。

　　小孩子的舌頭和喉嚨都沒發育那麼完全，她懶得每日鹦鹉學舌，懶得要一遍遍糾正。

　　索性就等完全發育好了，再開始說話也不遲。

　　但家裡人不這麼想啊，生怕她以後做了啞巴。

　　于是全家，乃至全村，隻要閑下來，所有的心思都是教她說話。

　　“妹妹，叫哥哥！
”

　　“福妞啊，叫叔叔！
”

　　“福妞，叫伯娘！
”

　　這日好不容易午休，佳音吃飽了，有些昏昏欲睡，就窩在趙叔懷裡打瞌睡。

　　偏偏有個漢子過來還碗，一邊搖晃她的小手，一邊甕聲翁氣喊着。

　　“福妞，叫叔叔，叔叔！
”

　　佳音生氣了，響亮的應了一句，“哎！
”

　　那漢子沒反應過來，還在說着,“不是哎，是叔叔，叔叔！
”

　　“哎!”佳音又清晰的應了一聲。

　　漢子眨巴兩下眼睛，終于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周圍衆人已經笑的恨不得滿地打滾了！

　　趙叔更是抱了佳音，笑的喘不上來氣。

　　“這丫頭，哈哈，哈哈哈，肯定沒啥毛病。
這丫頭真是聰明着呢!”

　　那漢子撓撓後腦勺，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小丫頭占了便宜。

　　他也不惱，笑的憨厚又無奈。

　　李老太上前抱了孫女，抹着眼角笑出的淚，嗔怪孫女，“逗你大壯叔叔幹什麼，叫叔。
”

　　佳音不情不願的叫了一聲，“叔！
”

　　這可輪到大壯驚訝了，“哎呀，福妞聽得懂話！
”

　　“當然了！
”李老太驕傲壞了，同衆人科普佳音平日的聰明事迹，在孫女有福的基礎上，又給孫女加了個聰明的人設。

　　佳音無奈啊，為了不塌人設，隻能開始勤快的學說話，努力同不聽使喚的舌頭和喉嚨鬥争…

　　于是，努力前行的路上，除了李家爬犁附近的人不時教兩句，李老二也開始帶着小侄女和各家小娃娃們，邊走邊背書。

　　“人之初，性本善…”

　　朗朗讀書聲，讓衆人忘了腳下的疲憊和艱難，也讓蕭瑟甚至有些陰森的山林中，多了幾分生機。

　　今日大夥兒運氣很好，傍晚時候，恰好走到一片山間的空地，有泉水在草叢裡流過，形成一條兩步寬的小溪。

　　衆人幾乎要歡呼起來，迅速安營紮寨。

　　出門逃荒這麼多天，衆人已經習慣了，配合極其默契。

　　老人們收攏孩子，擺放爬犁和行李，形成一個十丈直徑的圈子。

　　青壯們迅速割回枯草，砍回額手臂粗細的樹枝，撿回大堆的幹柴。

　　枯草鋪在圈子裡，樹枝架起來，蓋上油氈，搭建簡單的窩棚。

　　窩棚裡鋪上被褥，就是小娃娃們的地盤了。

　　村裡連同佳音在内，五歲以内的孩子隻有八個，如今也是全村的寶貝疙瘩。

　　每到歇息時候，魏叔和王叔就會守在跟前，不眨眼的照看着。

　　畢竟娃娃們太小了，許是樹枝上帶回來的一個蟲子，都能咬的孩子們哇哇哭。

　　而趙叔則被家義背着，跟着李老四和劉镖頭，帶着劉揚和村裡的半大小子們在附近查看地形，辨别野獸來往痕迹。

　　順道再能打回野雞兔子一類，就更好了。

　　半大小子們學的認真，手裡沒有弓箭，就用大彈弓。

　　偶爾運氣好，能打到一個野雞，簡直過年一樣高興，在小夥伴中間，足夠擡頭挺胸驕傲個三五日了。

　　張神醫的藥粉很給力，劉镖頭和劉揚都是外傷，這幾日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村裡婦人原本以為劉夫人會不好相處，畢竟劉家日子比大夥兒過得要富庶多了。

　　沒想到，劉夫人說話溫溫柔柔，比趙玉茹還要安靜客氣。

　　衆人都是高興，拉着她一起做飯，一起挖野菜，采蘑菇，迅速就熟悉了起來。

　　窩棚裡的小娃娃，因為兩個木雕小玩意吵了起來。

　　佳音一個沒注意，差點兒被撓了臉，于是火速逃離現場。

　　她高聲喊着，“奶，奶，抱，抱抱！
”

　　果然，李老太趕緊跑了過來。

　　聽說孫女差點兒被撓了，李老太心疼，找背篼背了孫女，然後拎了籃子，帶她一起去采蘑菇。

　　這可太合佳音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