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是得到消息比較早的，各村還在收拾東西，他們已經出發了。

　　但各家帶了不少東西，趕路就有些吃力。

　　一個時辰，衆人才走出十幾裡，停在一個高坡上歇腳。

　　隊伍裡沉默之極，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哭了起來。

　　這哭聲好像傳染，所有人都紅了眼睛，看看周圍倉皇的同伴，眺望遠處隻能隐約見到的家園。

　　“嗚嗚，嗚嗚，以後怎麼辦啊？
”

　　“我不想走啊，這麼大歲數了，以後要死在外邊嗎？
”

　　“該死的蠻子，當年就該殺光他們！
”

　　“以後怎麼辦，去南邊沒有地怎麼活啊？
”

　　一時哭聲震天，男女老少都在哭。

　　李家人湊在一起，神色也有些麻木絕望。

　　他們是經曆過一次逃荒的人，相比村人是更有經驗。

　　但好不容易落腳，又再次成了喪家之犬，這種痛苦，也是村人體會不到的。

　　村長和老妻坐在一起，也是抹了眼淚。

　　到底他還記得自己是全村的主心骨，勉強打起精神，吆喝大夥。

　　“都别哭了，這樣的時候，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隻要有命在，就什麼都不怕。
”

　　他扶着老妻沖着清水村的方向跪了下來，“大夥兒都磕個頭吧，咱們這些老骨頭，以後怕是沒機會回來了。
但讓孩子們記住，這是咱們的老家，以後他們總能回來看看！
”

　　衆人都是撲通通跪了下來，一邊哭一邊跟着磕頭。

　　而注定要失去的故鄉，在淚眼朦胧中，也越發清晰了。

　　人離鄉賤啊，就像葉子離開了枝頭，他們以後就是随風流浪的命運了…

　　哭了一通，衆人都是心裡好過一些。

　　有人指了遠處的幾個人影，嚷道，“那是不是劉家那幾口？
”

　　衆人都是臉色不好，“真是厚臉皮，這就追來了？
”

　　村長也是皺眉，“都收拾東西，趕緊趕路吧。
人家要走是人家的事，畢竟路也不是咱們家裡修出來的！
咱們管不了，但他們敢參合進來，就給我打！
絕對不能讓他們一家黏上來！
”

　　“是，村長。
”

　　衆人紛紛應了，就要繼續趕路。

　　免不得，筐子裡沒用的東西又扔出來一些，胡亂堆在路邊。

　　佳音看得眼熱，一定要跟着爹爹背。

　　李老四力氣大，也不怕累，當真用背篼把閨女綁在後邊，就忙前忙後，照顧隊伍。

　　佳音找到機會，幾乎把大夥兒扔掉的東西，又都裝進了空間。

　　劉家人在後邊，緊趕慢趕，累的半死，眼見要追上村裡人了。

　　不想村裡人又開始趕路了，氣得他們全家都是大罵。

　　郭氏的頭發散了，瘋子一樣跳腳兒。

　　“狼心狗肺東西，都是一個村住着，怎麼就不能帶着咱們一起走！
他們這是要害死咱們家啊！
劉根兒啊，你開開眼，看看你姐，看看村裡人！
一群畜生，你把他們都抓去見閻王爺，讓他們都凍死餓死！
”

　　素娘和春紅是哭都沒力氣了，她們不知道村裡人會不會凍死餓死，但她們知道，若是不想辦法，不出兩日，他們就一口吃的都沒有了。

　　到時候先去見公爹的，肯定是他們！

　　“别罵了，有這力氣，不如想想怎麼辦吧！
總不能餓死吧？
”

　　“就是，我當初怎麼瞎了眼睛，找了你們這樣的人家！
”

　　就來福聽媳婦話頭不對，擡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春紅嗷嗷叫，躺在地上就撒潑了。

　　“劉來福，你有能耐就打死我！
跟着你也是受罪，還不如死了算了！
天天就知道在城裡賭錢，你管過家裡死活嗎？
人家打你，屁都不敢放一個，跟我耍威風倒是能耐。
你打死我，你打死我啊！
”

　　劉來福心虛，又面子上過不去，還真踢了春紅幾腳。

　　到底還是劉鐵柱嫌煩，高聲呵斥道。

　　“鬧什麼，不就是家裡沒糧食嗎？
沒有就去找啊，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

　　素娘撇嘴，摟了兒子抱怨，“你說的倒是輕巧，上哪裡去找啊？
别人家的袋子裡了啊！
”

　　她本來是随口一說，但劉來福卻亮了眼睛，轉向劉鐵柱。

　　“大哥，你是說…”他往前邊努努嘴，指向那些隻能看見一點兒影子的村裡人。

　　劉鐵柱點頭，冷笑道，“旁人家都罷了，但李家可是收了三十畝地，剛才他們家的騾車上，拉的都是糧食袋子！
”

　　劉來福怕挨打，就道，“李老四太狠了，咱們也搶不過啊。
”

　　“那就找人啊！
”劉鐵柱滿臉陰狠，“我就不信隻有咱家缺糧食，這年頭糧食就是命，誰不想要！
”

　　劉家人都是點頭，湊一起小聲商量起來…

　　清水村衆人并不知道，他們已經被盯上了。

　　逃荒的恐懼，撐着他們一直走到天黑，才選了一個山腳下歇息。

　　各家男人們去尋幹柴，點了篝火。

　　女人們則忙着搭上小鐵鍋，簡單熬點兒粥，全家對付一口。

　　半大小子們不知人間疾苦，還在四處亂竄玩鬧。

　　李家的家喜家安很懂事，幫着撿柴火，打水。

　　沒活計時候就守在妹妹身邊，擔心妹妹害怕，一直逗妹妹玩耍。

　　佳音坐在一塊油氈上，身上罩了個細紗布罩子，防蚊蟲又透氣。

　　因為比旁人家裡更早知道消息，李家的準備是最周全的。

　　尤其是佳音這個寶貝疙瘩，路上的吃穿用物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張神醫各處轉悠一圈兒，也湊到佳音身邊坐了。

　　他留在李家，一來真是懶得回去京都，二來就是想找出葉公子康複的秘密。

　　結果這麼多天，他也有些洩氣了。

　　幸好李家人心善，對他照顧周到，一起南下，倒也不錯。

　　八月初的夜晚還不算太冷，但晚風也很寒涼。

　　這一晚，衆人湊在一起，守着篝火，護着老人孩子，好不容易勉強睡着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待得早晨一睜開眼睛，所有人都是驚了一跳。

　　前邊不遠的官路上，相比較昨天稀稀拉拉的人，如今已經是人滿為患了。

　　趕馬車的，驢車的，挑擔子的，扯着妻兒老娘，各個都是神色疲憊又凄苦。

　　不必說，遷都的消息是徹底傳開了。

　　隻要想活命的人，統統都要往南走。

　　村裡人立刻急了，早飯也沒吃，簡單拾掇一下就趕緊上路了。

　　村人們原本還走在一起，前邊跟在李家的騾車左右，村長的小驢車押後。

　　但一路走下來，有人快有人慢，有人耽擱一會兒，清水村的隊伍就拉長了。

　　被其餘逃荒的陌生人一沖，隊伍就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