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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晨光

白籬夢 希行 12798 2024-11-27 15:47

  晨光蒙蒙,天雖然還沒亮,但紫宸殿四周内侍們已經開始忙碌,裡裡外外清掃擦拭。

  不過今日稍微輕松一些,因為剛傳來消息,陛下取消了早朝。

  “新帝剛登基就不上早朝啊?

  有個内侍抱着掃把靠着殿角小聲議論。

  另一個内侍打個哈欠:“太上皇當時倒是勤政。

  但也沒什麼建樹,當了五六年,把自己當成成了太上皇了。

  一個蹲在地上撿拾雜物的老内侍重重咳了聲:“宮裡真是沒人可用了,把你們兩個不懂規矩的放出來,陛下是能議論的嗎?

  說罷伸手指着一處宮殿。

  “是不是也想被送去那邊?

  白妃謀害太上皇的案子還沒查完呢,宮裡一多半的人都被關起來。

  新登基的楚王沒有用監事院查案,還把監事院的很多人都查了,所以這次皇城變故沒有像上一次那般血流成河,但盡管如此,被抓走審問的内侍宮女生死未定,也不會再被新帝用。

  新帝不用的話,他們也就成了無用之人,天下沒有容身之所了,兩個内侍忙不敢說話了,低頭認真清掃,但那位老内侍咿了聲。

  “這鈴铛”

  兩個内侍忙看去,見老内侍從地上撿起一個鈴铛,看起來鐵鏽斑斑,似乎被風雨侵蝕很久。

  “屋檐上掉下來的吧。
”兩個内侍說,擡起頭看上方。

  “這,這裡可沒挂什麼鈴铛,這應該是”老内侍喃喃,神情惶惶,絲毫沒有先前的沉穩。

  是什麼?
不管是什麼,時間久了,難免會壞掉啊,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兩個内侍說:“給内造府說一聲,再換——”

  話沒說完,見那老内侍抱着鏽迹斑斑的鈴铛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喊“不得了了,掉下來了——”

  兩個内侍對視一眼,神情莫名其妙。

  “宮裡的确沒人了。
”其中一個内侍撇嘴,“連這種瘋了的都放出來用。

  細碎的腳步聲打亂了皇帝寝宮内的安靜。

  蔡松年并沒有直接闖進寝室,而是在厚重的垂簾前停下。

  “陛下。
”他恭敬說。

  垂簾後安靜,就在蔡松年忍不住拔高聲音要再喊的時候,李餘的聲音傳來。

  “何事?

  蔡松年松口氣,忙說:“陛下,紫宸殿那邊發現帝鐘掉了,您看要不要請聖祖觀的人來。

  說到這裡又想到什麼。

  “還有,适才聖祖觀的人來報,玄陽子跑,不是,玄陽子離開道觀不知道哪裡去了,您看要不要讓兵馬去找?

  蔡松年的聲音落,殿内再次安靜,片刻之後,李餘的聲音從内傳來。

  “帝鐘,是聖祖觀之物,送回聖祖觀,讓他們處置吧。

  “至于玄陽子,本就是世外之人,随他去吧。

  蔡松年應聲是,要轉身走,遲疑一下又問:“您還好吧?
要不要讓太醫再來看看?

  昨日半夜他突然被從夢中叫醒,李餘讓人來說身體不太舒服,今日不再早朝,他慌慌張張來問出了什麼事,但李餘隻說困乏要多睡一會兒,當時在場也有一位太醫,也說陛下是連日操勞,休息一下就好,他也便不再問了。

  李餘的聲音再次從内傳來“不用了,你退下吧。

  從聲音上來看,是比半夜有精神多了,最近的确挺忙的,白妃張擇謀逆案,宮廷清查,朝廷官員清查,再加上登基大典,另外還有冊封皇後,嗯,雖然出身婢女,但

  蔡松年念頭閃過,忍不住停頓下,似乎有什麼想法,但又想不起來。

  雖然出身婢女,但這也不是大事,其實反而更好,免得世家大族再送女為後,轄制陛下。

  還好,陛下制止了那些官員們。

  帝後已定,新朝新氣象,蔡松年不由露出笑容,但他的眉頭還是皺起。

  他總是覺得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什麼事,或者什麼人。

  蔡松年伸手按着眉頭離開了寝宮。

  “我事先都安排好了,把所有人都屏退,紫宸殿這邊隻留下蔡松年。

  “我也告訴蔡松年,不管看到我做了什麼,我什麼狀況,都不許大驚小怪,更不許傷害你。

  寝宮層層垂帳後,李餘靠坐在床上,看着床邊坐着的女子。

  晨光蒙蒙,宛如水一般披在她身上,但并沒有模糊視線,而是很清楚。

  她的臉,她的眼,如泉水般清澈。

  “我知道,你是做好了準備,金瘡藥,包紮的布,甚至連續命的藥丸都有,準備的很周全。
”她笑盈盈說,視線落在他胸口。

  昨夜夢境一散,她就及時給李餘包紮好了,喂了一顆皇宮珍藏的丸藥,李餘性命無憂。

  此時穿好衣服,根本看不出其内受了傷。

  “就算沒準備也不用擔心,哪怕他看到,哪怕請了很多太醫,哪怕鬧得滿皇宮人盡皆知,我也能抹去他們的念頭,不受其害。

  雖然沒有鬧到那麼大,但李餘也看到了,不管是太醫,還是蔡松年,都忘記了他受傷的事,或者說忘記他做了什麼事。

  甚至忘記了白籬是誰。

  他知道白籬在幻境中抽去了所有人有關她的記憶。

  沒想到,随着晨光到來,她真的被人忘記了。

  還好他還記得。

  隻有他還記得了嗎?

  李餘看着她:“我是真想要幫你除掉蔣後我沒想傷害你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白籬打斷他:“我知道,變成這樣不是因為你。
”說着微微笑,“是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是怎麼回事,我因為天生異質,很早時候就被沈青盯上,與莊蜚子合力,要把我變成蔣後。

  她端起一旁溫着的藥,拿起勺子喂李餘一口。

  “從我進京那一刻,我就不是單純的我自己,我的意識裡蔣後已經存在了。

  所以在幻境裡她才跟他說,從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不是真正的她。

  李餘看着她,那現在的她是真正的她了吧。

  隻是雖然沒有失去記憶,但回想曾經的過往,那個在他身邊的白籬變得模糊不清。

  李餘将澀苦的藥咽下去。

  “阿籬,我不想失去你。
”他說,“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驸馬,我什麼都留不住,我很害怕一切都消失。

  “沒有人能永遠擁有身邊的一切,不要心存這樣的執念。
”白籬說,看着他輕輕一笑,“而且就算消失,也不表示失去,存在,哪怕隻有短短一刻,亦是永遠。

  李餘看着她,存在短短一刻,也是永遠?

  “就像你母親,驸馬,雖然離開了,但他們對你的愛護都是真實有過的,而且延綿存續。

  “你不用害怕做夢,不敢做夢,夢裡發生的事,雖然很多是荒誕是假的,但也是依附真實存在産生的。

  “如果你隻恐懼失去,忘記感受存在,那才是真正的失去。

  忘記感受現在,是啊,母親在的時候,他隻覺得母親的愛理所當然,甚至有些煩人,還有驸馬,他總想着等以後怎麼彌補驸馬,想着除掉了麻煩威脅,想着自己再無人能轄制的時候,與驸馬盡情的相互珍惜,以至于,當時不聽不看不想不在意,一心一眼隻看着以後

  結果,沒有現在,也沒有了以後。

  以後再也不會有驸馬了,他也沒有機會對他表示敬愛。

  李餘看着再次遞過來的一勺藥,輕輕吃下去。

  “你與我,也是如此。

  “李餘,你是喜歡我,所以才給周景雲寫上了與白妃勾結害皇後的罪名。

  她知道!

  李餘身子一僵,下意識想閉眼,他不敢看白籬,但逃避有什麼用?

  他擡起頭看着白籬點點頭。

  “是。
”他說,“是我一開始就讓人寫上了。

  白籬一笑:“我就猜到了,雖然張擇能供述出來,但他不會刻意指證周景雲,畢竟他知道周景雲是被迫的,而且還有我在,最重要的是,就算有人真供述了這個,一切罪書在呈現給皇帝之前,會由你過目。

  如果他不允許,罪書上怎麼會出現周景雲。

  李餘看着她:“我沒想傷害他性命,更不會傷害東陽侯府,我隻是想,找個機會讓他離開京城,離開,你。

  既然已經被戳穿,他也不再掩藏。

  “我怕你會回到他身邊,阿籬,我怕你離開我。

  白籬看着他,眼神如水般清澈:“李餘,你忘了?
我們成親是假的。

  “我知道我們成親是假的。
”李餘說,坐起身子,“但我對你的心意不是假的,你我之間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白籬點頭:“對,我們之間的情誼不是假的,你救了我,我救了你,我和你互幫互助,相扶相持,為了達成我們的夢想心願一起當壞人。

  想到以前的話,李餘臉上浮現笑。

  “但現在,我們的心願達成了,我們該有新的生活了。

  李餘笑容散去:“可是,我們先前一起,以後怎麼不能”

  “不能。
”白籬打斷他,“因為以後我與你在一起,就不是互幫互助,相扶相持,我們之間就要變了。

  變了?

  “我不會變的,我對阿籬永遠不會變。
”李餘說。

  白籬看着他:“你會的,你會害怕我你會忌諱我。

  李餘皺眉:“我怎麼會害怕你?

  “李餘或許不會,但皇帝會。
”白籬說,看着李餘,“一個能随時改變朝臣想法,能抹去自己做事痕迹的人,李餘,你想一想,我做的這些事,我能做到的這些事,皇帝會不會怕?
會不會忌諱?

  她做的那些事是非人能及的神奇,也是細思詭異的恐怖,任何人在她手裡都将是牽線木偶,随她操控.李餘一怔。

  白籬看着他的眼:“而我是一個别人怎麼看我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李餘,你想我将來變成一個與你互相戒備,互相诋毀,互相殘殺的人嗎?

  她握住李餘的手,輕輕搖了搖。

  “如果你想擁有阿籬,你就要失去阿籬了。

  李餘默然一刻:“我明白了,如果我不想擁有,我就能有過去的,以及以後的,我熟悉的,與我相互幫助,相互扶持,能互相将生命相托的阿籬。

  白籬一笑:“陛下聖明。

  說罷松開手,站起來。

  “上官月,那,我告辭了。

  她對他一笑,擡手輕輕擺了擺。

  李餘看着她,要說什麼,最終動了動嘴唇,緩緩一笑。

  “白籬,再見。

  眼前的人如水般流動,散去。

  李餘低下頭看到自己手裡端着藥碗,勺子放在藥碗的另一邊,似乎剛剛有人握住過。

  他伸手握住勺子,似乎感受着其上的餘溫,擡起頭将藥一飲而盡。

  “陛下聖明啊。

  周景雲走出監事院,還沒看清來接自己的人,就聽到許媽媽的聲音。

  緊接着便是一通驅邪操作。

  他要躲,被許媽媽揪住。

  “别躲,這是聖祖觀的符水。

  周景雲愣了下:“聖祖觀還能求符水?

  那玄陽子連皇帝召見都不理會,觀門一年到頭緊閉,母親去求了?
母親面子這麼大?

  “不是玄陽子,你在這牢房裡待久了,外邊發生的事都不知道。
”許媽媽說,“十天前聖祖觀換了新觀主了,玄陽子走了,玄誠子繼任了觀主,他為人和善多了,真遇到麻煩求上門,會開門,不過,咱們家的符水,不是求來的,是玄誠子親自送來的,可見神仙也知道世子受了冤屈。

  周景雲聽得有些亂,玄陽子走了?
哪個意思的走了?

  “不是死了,是跑了。
”江雲在一旁說,“據說是終于悟道成仙去了。

  說着一笑。

  “我打聽的是瘋了,跑的不知所蹤了。

  許媽媽在旁呸了聲:“不許胡言亂語。

  瘋了?
周景雲心想,這一段瘋了的人真多,張擇也瘋了,還在牢房裡關着,估計這輩子出不來了。

  “世子,你猜玄誠子是誰?
”江雲笑說。

  周景雲看向他。

  江雲已經忍不住笑着自己先答出來:“王同。

  周景雲微微愕然,竟然

  “都說是太原王氏花錢買的,陛下竟然真同意了,那可是聖祖觀。
”江雲說,抱着胳膊挑眉,“果然不愧是酒肉朋友,一人得道雞犬看家——”

  周景雲沉聲:“慎言。

  許媽媽也将手中的拂塵打向他:“你這小子,難道想讓世子再進去?

  江雲忙低頭告罪。

  周景雲一笑:“無妨,陛下聖明,既然敢這樣做,就不在意議論。

  許媽媽終于做完了該做的法事,催着說:“好了好了,快回家去,家裡都等着呢。

  深秋的街上熱鬧非凡,宮變似乎沒有帶來多大影響。

  “刑部大理寺負責查餘黨嘛,有罪就是有罪,沒有就放出來,民衆們也不在意了。
”江雲說,“世子算是放出來最晚的了。

  周景雲笑了笑:“其實從家裡被揭了封條的時候,就沒事了。

  東陽侯府沒有被抄家也沒有其他人被抓,行動自如,親朋好友依舊來往,周景雲就算還關着,世人也知道沒什麼事。

  果然走在街上很快被人認出來,紛紛打招呼。

  “世子出來了。

  “世子終于也出來了。

  甚至還有人問“世子去哪裡了?”根本就是忘記了入牢獄。

  周景雲并沒有在意街上的指點議論,視線總是不經意停留在街邊的店鋪,尤其是吃食,總覺得應該買些什麼。

  他很少在意吃食。

  他這是想給誰買?

  母親嗎?

  母親忌口甚多,他從不輕易給她買吃食.

  他總覺得.

  周景雲忍不住擡手按了按太陽穴,覺得這裡有什麼要跳出來。

  “世子?
”江雲察覺他異樣,忙詢問,“哪裡不舒服嗎?

  周景雲要說什麼,街邊又有聲音傳來。

  “周世子。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周景雲下意識擡起頭,看到一個老者站在街邊店鋪前,這是個醫館,這是.

  “章,大夫。

  周景雲慢慢喊出這個覺得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章士林看着他,神情關切:“世子臉色不太好”

  旁邊的店夥計戳了戳他,低聲說:“世子已經在監事院住了快一個月了.”

  臉色能好嗎?

  章士林似乎這才也察覺自己的話說得不得體,忙說:“我這裡有款安神香,世子拿去用用?

  店夥計的眼瞪圓,這話更不得體了,哪有大夫當街送藥的!

  東陽侯世子身邊的随從以及車上的仆婦臉色都不好看了,不過世子那張漂亮的臉上還很和善,雖然閃過一絲茫然,顯然被這突然的話說愣了,但——

  世子風度翩翩,旋即含笑點頭。

  “好。
”他說,“那就試試。

  既然他發話了,江雲便上前去取,付了錢,章士林親自送出來,目送周景雲一行人遠去。

  “師父,咱們生意也沒那麼差,沒到需要你當街攬客的地步啊。
”弟子們在旁抱怨。

  章士林笑了:“我也不是,我——”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看到周景雲,突然就開口攔住,關切詢問,就好像他們很熟。

  “很熟嗎?
沒怎麼打過交道吧。
”一個弟子說。

  侯府那種人家都是用太醫的。

  “打過交道的,先前世子少夫人病了,師父去給看過病。
”另一個弟子一邊撿藥一邊說。

  章士林猛地看過去,點頭:“對,對,是。
”他的聲音到了嘴邊變得緩慢,似乎有什麼滑過,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可惜,陸家那位娘子病情太兇猛,我也無能為力。

  說罷看向門外,一聲歎息。

  “陸家娘子的事都過去多久了,十年了吧,師父你還記得呢。
”有年紀小的弟子在旁驚訝,“還這麼難過。

  其他弟子看過去,果然見章士林眉宇間些許哀傷。

  “醫者仁善。
”有弟子感歎。

  章士林要說什麼,街上又有幾個婦人結伴而來。

  “安神香就是這裡買的。

  一個儀态娴雅的婦人含笑說.

  “是章大夫的獨門秘笈。

  章士林忙笑着施禮:“林夫人,多謝稱贊。

  林夫人笑說:“實話實說嘛。
”說罷看身邊的婦人們,“我先前總是睡不好,就是——”

  她的話說到這裡時,臉色有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凝滞,旋即聲音滑過嘴邊。

  “.是章大夫特意為我研制出來的。

  其他的婦人們紛紛開口“真這麼厲害?
”又問“是章大夫祖傳的手藝?

  聽到問,一直含笑的章士林脫口而出:“夢裡夢到的。

  話說完自己也愣了下。

  婦人們都笑起來“真的假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也能做出神藥?
”“這夢好啊。

  這夢啊,章士林似乎看到夢裡的自己從藥櫃裡拿出幾味藥,這樣那樣配在一起就可以。

  他凝滞的眼中再次恢複笑意,招呼婦人們進來:“睡好,夢好,就是好。

  就是平平安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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