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停止了尖叫,怔怔地看着支狩真,嘴唇快速無聲地蠕動,似是在默誦什麼。
“重生與循環之神就在這座山莊!
去找到它,找到你的神!
”支狩真猛地拉開門,強行拽住侍女,将她推向黑暗的夜雨中。
侍女踉跄地走了十來步,像是被迂回繁密的院牆繞暈了,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任由支狩真如何催促,就是止步不前。
“快去,去尋找重生與循環之神……”支狩真眼見四周無人,貼近侍女,在她耳畔低聲道。
蝕心魇的本體猝然發動,吐出念舌,猶如一根無形的魚線探向侍女,以喜、怒、思、悲、恐五種情志輪番為餌,釋放出迷惑心神的異香,引誘侍女咬鈎。
出乎支狩真的意料,侍女仍然一臉茫然地看着自己,對念舌的香餌毫無反應。
支狩真微微一愕,除非侍女隻是一具失去自身情志的空軀殼,否則定會咬鈎。
他思索片刻,操控念舌分叉,以八爪魚的姿态強行闖入侍女的精神世界。
四周頓時一暗,蝕心魇仿佛探入了一個陰晦狹小的空間,沒有光,沒有生氣,像一個密閉的孤墳,透着窒息般的壓抑。
念舌陡然射出,在半途變形成一柄尖銳的利刺,迅疾插向其中一處。
“砰!
”一具藏匿的山神像猛地炸開,在侍女的精神世界裡迸濺成無數碎片。
念舌随即化作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瞬間罩住碎片,開始一一吞噬。
一幅幅破碎而奇異的畫面被蝕心魇捕獲:陰森可怖的洞窟……黑暗中沉默的山神像……堆積成山的屍體……跪拜念誦的玉人背影……一個晶瑩剔透,緩緩旋轉的耀眼球體……
支狩真心頭蓦地一驚,下意識地望向自家的中丹田:虛空中,一個類似太陽的琉璃球徐徐轉動,釋放出充滿生命力的光和熱。
與此同時,一道道扭曲的裂紋滲出侍女的精神世界,急速向旁擴伸,撕開更大的溝壑,整個精神世界像一隻摔向地面的瓷碗,不斷綻裂崩碎,外面的光從缺口裡投進來。
“轟!
”蝕心魇的念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斥出去,侍女木然倒下,口鼻氣息絕滅,徹底失去了生命的特征。
支狩真仔細查了一遍屍體,侍女的精神世界極不正常,連普通玉人該有的喜、怒情緒也沒有,更像是一個“造出來”的異類,而精神世界裡隐藏的山神像,則像是操控她的樞紐,一旦樞紐崩壞,侍女也就随之毀滅。
所謂的重生與循環之神,在支狩真看來,正如空豪烈所述,不過是一頭頗具神通的邪祟罷了。
對于修士而言,神祗和邪祟在本質上并無不同,都是異類。
這頭山神邪祟具備何種神通,力量如何?
躲藏在山莊何處?
它是否會像賈任、賈依兄妹一樣,可以不斷重生,難以滅殺?
支狩真站在屋檐下,不由陷入了沉思。
空豪烈一直沒有回來,也不曉得追去了哪裡,又或是被刻意引走?
片刻後,支狩真毅然展開身形,沿着院牆形成的窄道而去,直奔後方山崖。
蝕心魇捕獲的精神碎片裡,恰好有一幅陰暗洞窟的畫面,與崖壁上分布的蜂窩狀洞窟頗為類似。
在他後方,侍女的屍體忽地顫動了一下,一點點消失在大雨裡,仿佛被看不見的巨獸一口口吞掉,連渣滓也沒有剩下。
支狩真一路疾奔,兩旁的院舍飛速倒退,裡面黑燈瞎火,靜寂無聲,像是一座座空蕩蕩的墳墓。
支狩真不由得放慢腳步,山莊仆役衆多,相應的屋舍數目也算對得上,但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左前方,一幢嵬嵬祠堂映入視野。
支狩真心頭一震,突然想到了一絲不妥之處。
山莊傳承多代,其間死去的人和出生的人何止萬數?
但那些死去的人落葬在何處?
為何山莊裡見不到宗族的墓群?
那些新生的孩童又在哪裡?
無論是山莊的仆役還是侍女,幾乎個個年輕力壯,正當妙齡,形成了明顯的年齡斷層,就像是被特意“截取”出來的。
支狩真在祠堂的屋檐前停下腳步,宗祠的屋牆由巨大的山岩建砌,大門緊閉,裡面一片黑暗。
他擡起頭,專注地打量着“賈氏宗祠”的燙金門匾。
門匾四周,環繞着一圈圈肉瘤狀的花紋,如同不斷循環的圓暈,與山神像的頭發形狀一模一樣。
夜雨越下越大,四周水霧彌漫,時而一片凄迷的白色煙雨被狂風卷起,像幽靈飛速飄過,發出怪異的嗚咽聲。
支狩真忽而發現,這場山雨的時間似乎太長了,相距他們夜宿山神廟至少過了兩個時辰。
按理說,天應該亮了。
但直到現在,天色仍然一片漆黑,狂風暴雨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歇,支狩真覺得身體都濕得要發黴了。
他略一沉吟,推開宗祠大門。
裡面黑沉沉,空蕩蕩,一尊山神像伫立在正前方,與他對視。
支狩真走進來的一刹那,仿佛被無數雙眼睛盯着,又似聽到無數冤魂惡鬼的嚎叫聲。
這是蝕心魇的念舌感應而來,支狩真想加以分辨,卻什麼也感應不到了。
山神像前,陳列着一張青石香案,正中央擺放着一隻古色斑斓的香爐和數筒線香。
兩側各立八角形的石柱,刻飾花鳥魚蟲。
牆上雕刻着幾幅大型壁畫,盡是賈崇升與賈任兄妹遊山玩水的場景,瞧不出什麼異樣。
雖然宗祠裡供奉的并非賈氏先祖,而是山神,但如果山莊真的受到山神庇護,供奉它也算合情合理。
支狩真反複察看了一陣,并無所獲,他正要離開,心中一動,又轉回壁畫前,伸手細細撫摸石壁。
這些浮雕絕非最近新刻,至少也有數十年頭,怎麼會雕刻賈崇升三人?
這裡是宗祠,按照慣例,理應雕刻賈氏先祖的事迹才對。
除非——支狩真端詳着壁畫上賈氏三人的面容,除非,他們長得與賈氏先祖一模一樣?
又或者……支狩真想起侍女所說的“重生與循環之神”,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十分荒誕的念頭。
“砰——”背後,宗祠的大門猛然關上,發出沉重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