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莊地處深山,與世隔絕,想不到還能提供這麼豐盛的宴席,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支狩真随口贊歎道,目光從仆從、侍女的身上緩緩掃過。
他們個個低着頭,瞧不出臉上的神情,身軀一律半躬,邁着刻闆的步伐,每個人的動作幾乎一樣,仿佛一群受到牽線操控的偶人。
他們身穿的绫羅綢緞雖然五光十色,但式樣極為老舊,像是很多年前的古裝。
“山裡招待簡陋,請兩位不要嫌棄,将就用些飯菜。
”賈崇升笑着舉杯,賈氏兄妹也舉杯相敬,邀請空豪烈父子二人共飲。
空豪烈猶如未聞,連手肘都沒有擡一下。
“賈莊主太客氣了。
我看山莊後面開墾了許多梯田,這些米糧蔬菜是自家種的嗎?
”支狩真端起一杯琥珀色的酒液,輕輕搖晃,飄散出來的酒香異常濃烈,仔細聞,卻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腥味。
賈氏兄妹對視一眼,賈崇升笑道:“當然是自家産的,所以味道頗為新鮮,小兄弟可以多嘗嘗。
”
支狩真凝視着酒液,緩緩放下酒杯,用牙筷夾起一塊油光紅亮的燒肉,又問道:“那麼肉食呢?
山莊有專門養牛羊的草場嗎?
豬圈、雞棚、果樹林呢,也在山莊裡面嗎?
怎地沒瞧見?
”
賈崇升的臉上仍然浮着溫和的笑容,但笑容變得有點奇異:“這個世道哪裡會缺少肉食呢?
小兄弟要是有興趣,我可以讓賈任、賈依帶你去山莊附近走走。
來,小兄弟深夜勞累,先用飯吧。
”
支狩真瞧了瞧燒肉,這些吃食來源不明,蝕心魇雖然不懼,但空真這具肉身未必擋得住。
“這些酒菜不合滅邪士大人與小兄弟的口味麼?
沒關系,我們再換一席。
”賈崇升目光一閃,拍了拍手掌,仆役侍女立刻上前,撤走食盤,迅速更換上一輪新的酒菜瓜果。
“滅邪士大人,小兄弟,兩位請。
”賈崇升再次舉杯相敬。
“啪”的一聲,空豪烈一把推倒酒杯,酒水濺出來。
“大災變結束不久,無數玉人飽受邪祟荼毒,連年逃荒,連一口飯都吃不到。
你們卻躲在深山裡,隻顧自己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哪裡配當滅邪師?
”他聲色俱厲,勃然喝斥。
賈崇升不由一愣,他特意擺宴招待,沒想到對方竟會如此不近人情。
賈依忍不住叫起來:“這是我們自己的山莊,想做什麼是我們的自由,就算是滅邪士,也沒權幹涉!
”
空豪烈凜然道:“一旦玉人亡族滅種,又哪來什麼自由?
”
賈依不服氣地道:“反正我們怎麼樣都打不赢邪祟,遲早死路一條,為什麼不活得快活一點?
”
空豪烈目光森冷地看着她,一股銳利的殺意彌漫開來,令人不寒而栗。
賈崇升神色一變,站起身來。
賈任竭力握住腰間的佩劍,賈依驚恐地渾身打顫,連話也說不出一個字。
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那些侍女、仆從卻無動于衷,自顧自忙着撤換酒菜。
一名侍女走過來,拿走支狩真面前的酒樽。
“小美人!
”支狩真忽然伸出手,一把摟住侍女的小蠻腰,抱上自己大腿,另一隻手捏着對方的纖纖玉手,口氣輕浮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
侍女擡起臉,木然望着支狩真,仿佛不曉得應當如何回答。
她面容嬌嫩,像剛剛剝了殼的雞蛋白,眼睛很大很亮,但眼神茫然,完全沒有被突然抱住的驚吓之色,也沒有一絲掙紮。
空豪烈和賈氏父子被支狩真轉移了注意力,緊繃的對峙也緩和下來。
“别怕,告訴本少爺,你叫什麼?
”支狩真伸出中指,挑起侍女的下巴。
女子的肌膚細柔溫熱,頸動脈微微跳動着,顯然是一個活生生的玉人。
但支狩真仍然心存疑慮,這些侍女的皮膚太過細膩,嫩得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整隻手掌沒有一點粗糙之處,不像是在山裡侍奉人的侍女。
他轉過頭,對賈崇升笑道:“賈莊主,讓這個小美人今晚伺候我,沒什麼問題吧?
”
侍女仍然沒有反應,一直呆呆地看着支狩真。
賈崇升深深地看了一眼支狩真,笑了笑,抖了抖袍擺重新落座:“這些侍女待在山裡久了,沒見過什麼世面,臉薄怕生,所以有些無趣。
不過小兄弟喜歡的話,盡管挑幾個陪寝。
”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支狩真起身推開椅子,摟緊侍女,對賈崇升道,“寝房在哪裡?
”
空豪烈也站起身,收斂了那股銳利的殺意。
賈依這才緩過神,扶着桌子搖搖晃晃,臉色兀自一片蒼白。
賈崇升道:“兩位深夜趕路,想必困乏了,任兒,你帶着兩位去歇息吧。
”
目送空氏父子離去,賈依狠狠一跺腳,發狠道:“爹,那個滅邪士好生霸道無禮!
”
“滅邪士大多如此。
”賈崇升緩緩地道,溫和的笑臉上滲出一絲陰冷,“他們總覺得自己能掌控玉人的命運,可惜,他們不是神,唯有高高在上的神才能掌控人的命運。
”
他低頭,垂下目光,含糊不清地念誦了幾句,賈依也跟着念誦。
過了一會兒,賈依又擔憂地問道:“爹,留宿他們兩個不會有麻煩吧?
萬一他們發現了崖洞裡的……”
“要是發現了,有麻煩的隻會是他們,一個弦月級的滅邪士興不起什麼風浪。
”賈崇升冷笑一聲,尋思了片刻,皺眉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兩個人很面熟,像是以前見過一樣?
”
“我也覺得如此。
”賈依臉上露出一絲困惑之色,“太奇怪了,明明覺得是見過這兩張臉的,卻又沒什麼印象。
”
“兩位,請往這邊走。
”賈任挑着一杆燈籠,率先走在迂回曲折的廊橋上。
支狩真摟着侍女,随口調笑,空豪烈沉默地走在最後。
燈籠被挾着雨點的狂風吹得亂搖晃,将三人的影子不時地映在木地闆上,忽高忽低,扭曲不定,仿佛三頭深夜狂舞的鬼魅。
支狩真盯着三道影子,不露聲色地瞧了一眼懷裡的侍女。
雨聲滂沱,“噼裡啪啦”打在回廊頂上,像是無數隻手掌在敲擊。
廊橋下是黑壓壓的池水,被暴雨激起一道道蒼白的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