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遠處回廊上懸挂的一盞盞燈火,愈發襯得符箓學堂内一片幽黑。
廖沖站在書案前,雙手微微抖索,緊緊盯着近在咫尺的符筆、墨砂、符紙。
一陣涼風從窗外吹進來,揚起廖沖的鬓發,一顆汗珠從額頭滾下,恰好滴在暗黃色的符紙上,水暈慢慢化開。
“臭小子怎麼婆婆媽媽,一點也不爽利?
反正是别人不要的東西,想拿就拿,不拿就走,磨矶個什麼?
”蝈爺不耐煩地嚷道。
廖沖遲疑地道:“興許顧恺之隻是忘了拿?
萬一他明天記起,又回來拿……”
“你想多了!
那些世家子個個财大氣粗,就愛裝得豪放不羁。
要是重新撿回去,豈不掉價?
那還有什麼名士風範?
”蝈爺嘲笑道,“别傻了,你小子心心念念的珍物,對别人來說可能狗屁不如!
”
廖沖不由一怔,喃喃地道:“我心心念念的珍物,對别人來說可能狗屁不如?
”他默然有頃,自嘲般地一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矯情?
”伸出手,一把抓起了符筆。
黑暗中,細長典雅的犀角筆杆閃着美妙的光澤,布滿天然紋理的犀角完全玉化,觸手細膩溫潤,猶如嬰兒肌膚。
廖沖這一輩子,從來沒摸到過這麼好的東西。
他不由得想到金柑柳枝,心頭猛地一震。
前次,他以金柑柳枝是謝玄、原安用丢的垃圾,作為自己伸手的理由。
這一次,他又以符筆對顧恺之而言狗屁不如,當作拿走的借口。
那麼下一次呢?
再下一次呢?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會找到理由,縱容自己?
到最後,他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廖沖背脊發涼,額頭冷汗涔涔,手裡的符筆也像是長了尖刺,拿着痛手。
“你小子愣着幹什麼?
還不趕緊把東西揣好,腳底抹油?
要是被人瞧見,反而惹得一身臊!
”蝈爺催促道。
“啪嗒”一聲,符筆重新落在幾案上。
蝈爺目瞪口呆地看着廖沖棄之不顧,掉頭而去。
“喂,你到底搞什麼啊?
”蝈爺揮舞觸須叫道。
“我廖沖從小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豈能因為一時的貪念,行此苟且?
我是老鴉村出來的,不能給鄉親們丢臉!
”廖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迎着長廊通明的燈火,大步行去。
黑魆魆的符箓學堂被迅速甩在身後。
倒是個好孩子。
蝈爺心想,雖然有點缺心眼。
須知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啊!
可是,誰不喜歡和老實人做朋友呢?
蝈爺一頭躺進廖沖的發叢,惬意地翹起腿肢,哼着小曲,這樣才能盡情地薅羊毛啊!
“我們去看看!
”支狩真瞥了岩石底部一眼,抽出長劍。
剛才他似聽到地下傳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尖叫,隻是恰好被白挺的叫聲蓋過,一時難以确定。
他長劍一展,劍光猶如一道呼嘯的白虹,裹着他和猴精疾掠而去。
數息過後,一縷黑煙從岩石底下緩緩滲出,歪歪斜斜地搖晃了幾下,凝聚成一張詭異的鬼臉。
鬼臉飄動着,轉向支狩真離去的方向,透出怨毒的目光。
下一刻,鬼臉閃過恐懼之色,黑煙猛地扭曲了一下,似被無形的劍氣絞過,崩散開來。
殘剩的黑煙竭力掙紮,試圖重新聚合,但一一崩碎湮滅,毫無抗拒之力。
緊接着,岩石下九尺深處,一具布滿黑綠色黴斑的白骨猝然一震,仰起頸骨,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寸寸碎裂,灰飛煙滅。
直到此時,滲透入地的三殺種機劍炁才緩緩消散。
在域外煞魔的頂級殺伐之下,萬物滅絕,靈肉盡毀,縱然是惡靈也不例外。
“白兄?
白挺兄?
”支狩真收住劍光,望着前方伫立不動的背影,試探着叫了一聲。
四周林密草深,黑魆魆一片,先前望到的一點猩紅燈光也不見了。
白挺猝然轉過身,看到支狩真,連忙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地道:“是原安兄啊,吓死我了。
”
“出了什麼事?
白兄沒受傷吧?
”支狩真瞧了瞧白挺,身上沒有傷口,精神上也看不出什麼異狀。
“沒事啊,我怎麼會受傷呢?
原安兄為什麼這麼問人家?
”白挺眨了眨眼,瞳孔中閃過一絲疑惑。
支狩真微微一怔:“我剛才聽到白兄呼叫,還以為你遭了兇險。
”
白挺不由一愣:“我沒叫過呀,原兄是不是聽錯了?
”
支狩真和猴精對視一眼,兩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了白挺的尖叫聲,沒想到他矢口否認。
“大概是我被風吹草動搞得太緊張,所以聽錯了。
”支狩真不動聲色地說道。
“原安兄你也太小心了。
”白挺掩嘴輕笑,“地宮秘境早就被曆屆的學長探遍了,有什麼好緊張的?
”
支狩真暗暗蹙眉,總覺得白挺有什麼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他也沒察覺出對方體内有邪氣。
萌萌哒目光一閃,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吓死你了嗎?
”
“你們突然從背後跳出來,人家當然會吓一跳呀!
”白挺跺了跺腳,微微撅嘴。
白挺怎麼一派小兒女情态?
支狩真心頭一凜,他與白挺不算熟悉,但也見過幾面,對方的言行舉止從未顯得如此娘氣。
難怪他覺得白挺不太對勁。
“白兄恕罪。
”支狩真低喝一聲,寒光突閃,鋒銳的劍刃擱在白挺脖頸旁,“白兄,我懷疑你被邪祟惡靈附身,還請你稍安勿躁,容我細察一番。
”
白挺驚得一哆嗦,盯着支狩真瞧了片刻,“噗嗤”一聲笑起來:“原安兄,你以為我們毫無防備,就大大咧咧跑來這裡,察探秘境詛咒的真相?
”他輕解衣衫,露出胸口古色斑斓的護心銅鏡,柔聲道,“這是極品法器照邪洗心鏡,護持心神,專破邪物穢靈。
你瞧瞧,還有這條麒麟玉帶,”他又提起衫擺,露出束在腰間的一條黃色玉帶,“内蘊一道麒麟真火,至陽至烈,邪祟難近。
無論是王氏兄妹還是玄哥兒他們,都跟我一樣,随身帶着各種破邪法器呢。
”
支狩真仔細察探了一番麒麟玉帶和照邪洗心鏡,果然都是明性驅邪的寶器。
如果白挺被邪祟附體,寶器至少會生出反應才對。
“原安兄不必過憂,邪祟惡靈要是敢上人家的身,早就被我的法器滅殺了。
”白挺眼波流轉,瞅着碧光凜冽的劍鋒,嗔道,“原安兄,我脖子上抹的可是萬金難求的潤膚聖品魚珠膠,都被你擦掉了呢。
”
“抱歉,白兄,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支狩真瞧了瞧白挺,略一思索,收起絲竹劍。
此人雖然有點異常,但找不出中邪之處,不好處置。
不如先虛與委蛇一番,等他露出馬腳再說。
“根據《大荒徐霞錄》記載,魚珠膠産自蠻荒飲鹿泉的雙冠鴛鴦魚,這種魚在三十萬年前,就徹底滅絕了。
”萌萌哒的語聲響起在支狩真的識海,“他不可能有魚珠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