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
?
這個名字既熟悉又陌生,好似近在咫尺,不知在哪兒聽聞。
李末眉頭一挑,一時間卻也想不起來。
“年輕人,你從什麼地方來?
”
就在李末思忖之際,青衫老者的話語将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京城。
”李末随口道。
“京城……”青衫老者不動聲色,擺弄着桌上的茶碗,似是無意道:“年輕人,聽你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老人家,我在京城讨生活而已……老家卻在龍淵府……”
李末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接過青衫老者遞來的茶碗。
“龍淵府……那是個好地方啊……”
“老人家也去過嗎?
”李末來了興趣。
“我年少時曾經去【伏龍山】敬過香……那裡的香火可是旺盛得很啊。
”
“伏龍山!
?
”
李末愣了一下,緊接着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怎麼了!
?
”
“那地方都荒廢很多年了……”李末狐疑地看向青衫老者。
九百多年前,神宗滅法還未發生,天下宗門林立,伏龍山驚名動徹天下,足以與【萬解山】齊名,為當世一流。
就連【龍淵府】的名号都是來自這一山之宗,龍淵深處伏孽龍,故而得名。
那時候,如今的龍淵府七大山門,如琅嬛山,玉門山統統都是不入流的存在。
後來,神宗滅法,伏龍山因為勢大,又因其名犯了皇家忌諱,成為龍淵府被第一個誅滅的存在。
至此之後,伏龍山徹底荒廢,靈秀之氣盡洩,恍若枯塚。
那樣的地方哪來的觀宇神明,哪來的香火敬奉。
“荒廢多年……”
青衫老者略一沉吟,旋即深深看了李末一眼,悠悠輕歎:“是啊……已經不在了……”
“少年自負淩雲筆,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年紀大了啊……”
青衫老者晃動着手中茶碗,輕聲感歎,那蒼老的眸子裡卻是泛起比起年輕人更加明亮的光彩。
“小夥子,你來自龍淵府何處?
”
“羅浮山!
”李末覺得怪異,卻還是下意識回道。
“羅浮……羅浮……”
青衫老者愣了一下,旋即放下手中的茶碗,看向李末的眼神變得異常柔和。
“怎麼?
”
“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她也出身羅浮……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老人家,你還認識我們羅浮山的前輩!
?
”李末不由道。
說着話,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衫老者,好似風淡風輕,細細琢磨依舊平平無奇。
“老人家,這北邙荒丘可不是個能随意遊玩的地方?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
“我來送送女兒……”青衫老者握緊了身旁的竹仗,輕輕感歎:“孩子命苦,年前沒了……”
“或是我年少時行事無忌,殺伐太重,惹來上天不悅……”
說着話,青衫老者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天,然而那樣的目光沒有半分的敬畏和自省,卻透着三分嘲弄,七分嚣狂。
“老人家,抱歉,我不知道……”李末略帶歉意道。
老來喪女,白發人送黑發人,總是人生中的一大悲涼。
“無妨,生死無常,從來不定……人之悲喜,豈能随之易轉?
”青衫老者握着竹仗,眸光輕移,看向李末。
“更何況,今天你我能夠偶遇,卻是一樁驚喜……讓我升起了思鄉之情。
”青衫老者感歎道。
“思鄉之情!
?
老人家,你老家也是龍淵府的?
”李末下意識問道。
青衫老者搖了搖頭,渙散的目光投向了極遠處。
“還要更遠……”
“那是什麼地方?
”
“今日相逢,卻是造化,人老了,不免動了詩興,年輕人,可否聽我一吟,解一解思鄉情深!
?
”青衫老者悠悠道。
“晚輩洗耳恭聽。
”
李末嘴上客氣,心裡卻是泛起了嘀咕,這老頭還挺酸的,思鄉就思鄉,居然還要吟詩。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嗯!
?
”
就在此時,青衫老者唇角輕動,僅僅開頭兩句便讓李末面色驟變,整個人“蹭”地一下便站了起來,顫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青衫老者,如同見了鬼一般。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
輕語悠悠,恍若山風煦煦,一縷鄉愁落寞,娓娓道來。
可是李末的心中卻掀起了滔天波瀾,駭然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難以置信。
“你是……你怎麼會……”
“人老了,還能再見家鄉人啊……”
青衫老者喃喃輕語,蒼老的手掌緩緩探出,指了指李末的身後。
“你該回去了。
”
李末一愣,回過身來,卻見霧氣朦胧,再度湧來,白茫茫的一片,看不透徹。
“你到底……”
李末再度轉身,然而身前卻是雲山霧罩,哪裡還有那涼亭石桌,哪裡還有那涼亭老者。
山高水長,白雲悠悠。
那恍若夢境的溪水旁,涼亭依舊,青衫老者獨自一人孤坐在石桌前,名泉烹新茶,爐火似螢蟲。
片刻後,一衆甲衛從遠處湧來,沿着山道,将周圍圍得水洩不通。
緊接着,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急匆匆地跑到了涼亭前,附身就拜。
“您……您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讓老奴好找啊。
”
“仙奴,你說多年後,會有人喝上這杯茶嗎?
”
就在此時,涼亭内的青衫老者舉起手中的茶碗,突然問道。
“多年後?
”
那滿頭白發的老者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時候茶已不在,如何能喝?
”
“真有意思……”
突然,青衫老者笑了,他放下茶碗,緩緩站起身來。
“或許……韓奇那個小辣雞說得對,得給那顆種子留下一個克星……”
話音剛落,滿頭白發的老者面皮猛地一顫,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多少年了,他又聽到了那個幾乎不能提及的名字。
“春風若有憐花意,可否許我再少年……好似大夢一場啊。
”
就在此時,那青衫老者高聲朗朗,似大夢未醒,悠悠漫步,消失在蒼茫山色之中。
……
芒砀山上,白雲深處。
李末孤身伫立,直到霧氣散滅都未曾緩過神來,他看着大星漸升,明月初露,眼中依舊透着驚異的神色。
“周隐……周隐……”
“神明不顯,隐其蹤……”
“周乃國姓,九百多年前,有位少年從京城遠遊而至北邙荒丘,他名為捉妖師,實際上卻是來自夏商周……”
“那少年名叫周隐,于哀牢山偶遇妖猴……”
“神宗!
?
”
李末眉心大跳,終于想起了當日顧長安提及的一段往事。
那個來自夏商周的少年曾經用過“周隐”這個名字,而他便是後來誅滅諸世山門,鎮壓山海妖鬼的天下第一高手,神宗陛下。
“我這是見鬼了,還是發懵了!
?
”李末拍了拍自己的面門,盡量讓自己清醒了一些。
那是昙花一現的錯覺,還是誤入山中幻境的大夢,又或者是錯步另一時空的奇緣!
?
“我踏馬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
”
李末若有所思,回頭又看了一眼那空蕩蕩的山道,旋即搖了搖頭。
“我肯定是壓力太大了,回頭一定要多吃幾道【鮑魚炖泥鳅】補補。
”
說着話,李末的眼中閃過一抹别樣的異彩,一步踏出,消失在了原地。
回到山中府邸,他便一頭鑽入鬼母的藏書洞,翻閱起古籍來。
“天曆七十三年,幼主女姬薨逝,帝悲,葬于北邙……”
“同年,帝臨芒砀山,焚香以祭……”
李末看着手中古史的記載,露出深思之色。
“啧啧,看什麼呢?
怎麼變得用功起來了……”
就在此時,顧長安恍若鬼魅一般,從李末的身後竄了出來,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古籍。
“怎麼?
你對【北煞玄僵】的前身如此感興趣?
”
顧長安壓低了聲音,看了看四下無人,湊到了李末跟前,小聲道:“你不會是想把她的大墓再挖一次吧。
”
“你說什麼呢!
?
”
李末白了一眼:“我可是名門正派出身,能幹那種事嗎?
”
“黑劍跟你算同門吧。
”
“……”
李末沉默不語,隻是狠狠瞪了顧長安一眼,緊接着用力将手中古籍合上。
“我勸你安分點,我們畢竟是在鬼母的地頭……逼急了,女人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
“嗯!
?
看樣子,你很有經驗啊。
”李末淡淡道:“老顧,你被女人玩……傷過?
”
“小陳你認識吧。
”
“陳鐵甲!
?
”
“不錯,就是他……”顧長安點了點頭:“他以前在雲飛來客棧吃飯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姑娘……功夫極好……我是說廚藝極好……”
“小陳人不錯,身體素質也好,讓那姑娘死心塌地想要做他的新娘……”
“可惜啊,人家小陳不願意,本來就是圖個新鮮,誰能天天下館子啊,再好吃也會膩的……”顧長安淡淡道。
“老顧,你最好說得是吃飯。
”
“嘿嘿,那姑娘也是夠狠,做不了他的新娘,于是後來幹脆做了他的新娘……”
“你等等……”
就在此時,李末一擡手,露出疑惑之色。
“怎麼個意思!
?
”
“小陳喝上了他老子的喜酒。
”
“……”
“所以啊……”
顧長安拍了拍李末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人生經驗,肺腑之言……”
“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也别把女人給惹急了……她們什麼都幹得出來。
”
“這話可是你說的……”李末不動聲色地走到了旁邊。
轟隆隆……
就在此時,一陣巨響劃落,好似雷霆炸裂,震怖人間。
李末心頭一動,一步踏出,便已來到洞府之外。
此時此刻,一道黑色玄光自芒砀山深處沖天而起,好似黑龍盤踞,遮蔽蒼穹,漫天月光随之破碎,大星黯然,諸鬼無常。
芒砀山上下的所有妖鬼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好似汪洋波濤起伏,小舟橫渡飄搖。
“九葬棺……他成功了……”
就在此時,鬼母從遠處走來,看着那沖天的異象,感受着驚擾虛空的波動,神色異樣,喃喃輕語。
“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啊。
”
李末輕聲感歎,這一刻,将臣終于煉化了【落魂幡】,融合了黑色詭土,煉成了他的本命玄棺。
至此,将臣也終于擁有了争奪北邙山繼承人的資格。
……
與此同時。
巫峽山中,寒鴉驚起,泛着猩紅的眸光,落在枝頭,看着極遠處那沖天的黑色玄光。
森然的霧氣中,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那是一位男子,面色白皙,五官俊美,透着人間不該擁有的妖異與絕色。
“九葬棺……我的這位小師弟終究還是煉成了啊。
”俊美男子凝聲輕語,陰郁的眸子裡卻是未起波瀾。
“嬴勾似乎也躍躍欲試……這些師弟啊,真是讓人不省心。
”
“無論他們如何折騰……北邙山的大位注定會是你的……”
“我說得對嗎?
巫君……”
就在此時,一陣透着調侃意味的話語從身後傳來。
作為【北煞玄僵】門下第二弟子,巫君緩緩轉過身來,看着那道從陰影中走出的神秘男人,露出凝重之色。
“龍道人……你一開始選擇的是将臣……”
“不錯……可是後來我發現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選……隻要有了我的相助,你便能穩坐北邙山的大位。
”龍道人無比自信道。
“你憑什麼?
”巫君沉聲道。
長久以來,眼前這位龍道人确實給了他不小的幫助,對方不僅連北邙山的諸多隐秘都知道,甚至他對于三百年前,那位北邙荒丘的總瓢把子也是知根知底。
可是,這麼久以來,巫君卻始終沒有摸清對方的底細。
“你這麼想知道嗎?
”龍道人淡淡道。
“不知根底,我如何相信你?
更何況,你如此助我,恐怕也必有圖謀吧。
”巫君冷冷道。
“我要的東西很簡單……隻要你能夠繼承北邙山的大位……便可以将那東西交給我……”龍道人淡淡道。
“什麼?
”
“青萍山……”龍道人唇角輕啟,吐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青萍山!
?
那隻是一座荒山……”巫君露出不解之色。
青萍山,位于北邙十萬荒丘的府邸,俯瞰之下,北邙山便如同一道屏障,将其擋在了身後。
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僅僅隻求一座荒山!
?
“你大約不知道……三百多年前,黑劍耗費了多少心血在那座山上……”龍道人詭秘一笑,冷冽的聲音在幽幽夜空下響徹。
“他将永夜劍……留在了那裡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