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中天,黑鴉驚起落在枯木枝頭。
距離羅浮山五裡外的亂葬崗。
兩道鬼祟的身影,正在一座墳包前,拼着力氣扒着墓碑。
“李哥,聽說三更半夜,陰氣最重……我有點害怕。
”
消瘦的身影突然停住手裡的活,有些心虛地看了看周圍。
“沒有的東西,膽子這麼小,簡直敗壞了我們盜墓賊的好名聲,我呸。
”
身形壯碩的漢子鄙夷地瞥了同伴一眼。
“李哥,我打算幹完這票就不幹了……帶着繼續跟王寡婦成親……”消瘦男子斬釘截鐵,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
“她單身,我單身,正好咱兩去結婚。
”
“先結婚,再離婚,彩禮你兩對半分?
”壯碩漢子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她是鑲金的寡婦?
三十兩彩禮,她可真敢開牙,你知不知道三十兩銀子,可以玩多少女人?
”
“可以玩到你玩不動。
”
“李哥,我跟你不一樣,我是講感情的……”消瘦男子支支吾吾道。
“感情?
這世上最容易騙的就是感情。
”
“我孤獨地穿梭在粉燈紅燭之下,徘回在幽暗狹窄的小巷子裡,尋找着那招手迎客的身影,你以為我是看上了她們的廉價?
”壯碩漢子的神情變得有些落寞。
“那是我人生低谷的唯一溫暖啊。
”
“那些女人才是世上最純粹的女人,她們不但會滿足你的一切需要,而且更不會欺騙你的感情,那是人世間少有的純真……”
壯碩漢子的眼中罕見地湧起一抹柔情,那或許是他記憶中為數不多的美好。
“李哥,咱們先别回憶了好不好?
我總覺得這裡……不太幹淨……”
消瘦男子的聲音變得有些顫動,神情警惕地掃過身邊的每一座墓塚。
“怕個鳥,幹我們這行百無禁忌,難不成還能遇見鬼?
”壯碩漢子無所畏懼道。
砰……
就在此時,一隻沾滿鮮血的手臂從兩人中間的墳墓中勐地伸了出來。
“詐屍啦!
”
壯碩漢子先是一愣,旋即發出了尖利的叫聲,丢下手中的鐵鏟,轉身便跑。
“李……李哥哥……你……你等等我……”
消瘦男子都快哭了,連滾帶爬緊追壯碩漢子的步伐,今生今世,哪怕娶不到王寡婦,他也絕對不會再幹這刨墳絕戶的勾當了。
月光下,那隻沾滿鮮血的手臂輕輕震蕩,雄渾的内息便将墳墓震開。
緊接着,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從中爬了出來。
此刻的無色哪裡還有先前的莊嚴神聖,僧袍破碎,渾身布滿了血洞,顯然是被白骨彈擊穿形成。
他的胸大肌也沒有了往日的輪廓,病恹恹地下垂,整個人的氣息萎靡到了極緻。
“阿彌陀佛,天下廣大,沒想到還有如此可怕的妖魔。
”
無色靠在破開的墓塚龐,大口喘着粗氣。
如果他不是有佛門正宗内息護體,又修煉了【金剛忿怒身】,此刻早已死了八個來回。
最幸運的是,他被轟塌的山壁深埋,否則的話怕是連全屍都不會留下。
無色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從地下挖出了一條同道,直通五裡外的亂葬崗,他才敢冒頭。
“怪不得師叔祖說我此次出山南渡,必有生死大劫難。
”
無色喃喃輕語,聯想到了下山前,老僧跟他說過的話。
當日,他執意下山,欲要一路南行,降妖伏魔,見各大山門高手,如當年【僧王】一般,拜會羅浮山,見一見昔日黑劍留下的印記。
彼時,那位坐了三十年苦禅的師叔祖便送了他八個字:見骨生災,見墓遭劫。
那時候,無色并沒有放在心中,惹得那老僧又送了他一句話。
好言難勸作死的鬼!
“看來師叔祖果然是得了道行啊……天下太大了,妖魔亂世,我尚且不能以神通鎮壓……”
無色晃晃悠悠站起起來,雙手合十,口宣佛号。
他已經打定主意,此次回山便開始閉關,三十年不到功成圓滿,絕不踏出山門半步。
砰……
就在此時,無色的頭顱勐地爆開,就好像西瓜落地,汁水四濺,混同着白色漿液。
硬挺挺的身軀最終本能地掙紮了兩下,旋即緩緩倒下。
“西禅山的僧人……他變得遲鈍了啊。
”
黑夜中,一道清冷的聲音悠悠響起。
白骨觀主身披法袍,手持浮塵,踏着月光緩緩走來,身後還跟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輕人。
“師傅,殺來他真不會有問題嗎?
”年輕人看着無色的屍體,忍不住問道。
“世上人頭斬不盡,豈有神佛問因果?
”白骨觀主澹澹道:“我隻是送他去見我佛而已。
”
說話間,白骨觀主右手探出,便将無色的屍身攝取過來,随意丢給了旁邊的年輕人。
“這是不錯的養料,你隻要寄生了他,應該能夠提升不少修為……玄天館考核在即,憑你的實力,想要獲得晉升的【玄玉令】不會有半分難度。
”白骨觀主澹澹道。
年輕人聞言,捧着無色的屍體,眼中閃過一抹駭人的精芒。
“多謝師傅成全。
”
寄生之法,乃是白骨觀主的秘傳之術,其最高奧義,便是寄生修士妖鬼之身,掠奪他人精氣,壯大自身修為。
據說,這門秘法包羅萬象,其中還有符箓之道,兵器之術等等,全都是以【寄生】為根基。
這些東西,白骨觀主卻沒有傳給他。
“師傅,前面不遠就是羅浮山來,按照你的感應,那道【白骨寄生符】應該就在那裡。
”年輕人突然道。
“羅浮山……”
白骨觀主目光微凝,這些日子,他施法感應,漸漸确定了【白骨寄生符】的方位。
此符隻有在被人使用的時候,他才能隐隐感知。
剛剛一場大戰,【白骨寄生符】的波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終于被他完全捕獲,這才遇見了剛剛脫困的無色。
“既是羅浮山,暫且作罷吧。
”白骨觀主澹澹道。
“為何?
”年輕人不由愣住。
他這位師傅,報仇殺人從來不會隔夜,滅人滿門也隻是彈指揮間,像這般息事甯人倒是少見,難不成是怕了羅浮山。
“玄天館考核在即,龍淵府七大山門之中,有一個人你要特别注意。
”白骨觀主突然道。
“誰?
”
“羅浮山,一個叫做齊羽的少年。
”
“他!
?
”年輕人目光微凝,澹澹道:“我聽過他的名字,雖說号稱天才,不過似乎修為一般,并不……”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真正的高手,藏器于淵,怎會讓你看得真切?
”白骨觀主冷笑。
“他可不一般,乃是黑山老妖轉世重修……”
“什麼!
?
”年輕人面色驟變,有些不敢相信聽到的這個秘密。
“他氣魄極大,深藏羅浮,潛修多年,如今更是秘煉玄功,他正在進行一生中最重要的蛻變。
”
白骨觀主的眼中閃爍着别樣的異彩:“在他完成蛻變之前,我可不想讓他分心……羅浮山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
說話間,白骨觀主轉身便要離開。
“師傅,這是為何?
如果讓他練成玄功,那我還争得過嗎?
”年輕人忍不住道。
黑山老妖,那可是妖鬼中的巨擘,轉世重修,非同小可,如果完成蛻變,誰人可擋!
?
“傻徒兒……想要完成那般蛻變,怎會沒有劫數?
到時候你便用寄生之法将他吸幹……苦修一生,不過為他人做嫁衣……”
白骨觀主冷笑:“黑山老兄,說起來,這寄生之法可是你當年教授于我。
”
“我也算是投桃報李了啊。
”
“師傅處處為我顧慮周全,徒兒粉身難報。
”年輕男子低着頭,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眼中卻是寒芒閃爍。
“走吧。
”
白骨觀主澹澹地看了他一眼,邁步踏出,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
第二天,清晨。
羅浮山,幽牢。
馮萬年神秘兮兮地抱着一包裹,走了進來。
“你幹嘛這麼鬼鬼祟祟的?
”
李末打了個哈欠,擡頭正好看見馮萬年,後者黑着眼圈,顯然昨夜沒有睡好。
“我昨天連夜下了一趟山。
”
馮萬年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濃茶,提了提神。
“你都不知道我昨天在山下看到了什麼……”馮萬年壓低了聲音道。
“什麼?
”
“原來真的有白骨妖魔……”馮萬年沉聲道。
”你看見了?
”李末不由露出異色。
“親眼所見……那頭白骨妖魔面目猙獰,呲出的獠牙足足有你的手臂那麼長,長着三顆頭,太踏馬吓人了……”
“……”
李末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在哪兒看到的?
”
“山腳啊,雖然隔着有點遠,不過我看得相當清楚。
”馮萬年沉聲道。
“我估計山門會封鎖消息。
”
如果僅僅是謠傳,傳也就傳了,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聊聊也沒有什麼,最多就是蕭副座損失點名聲而已。
可如果是真的,山門反而會控制輿論,封鎖消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猜測。
“你昨晚下山幹什麼?
”李末察覺到了不對,趕忙問道。
“嘿嘿,當然是為了這個寶貝。
”
說着話,馮萬年拍了拍放在身前的包裹,輕輕地将其打開,揭開了一層,裡面還有一層。
最後,李末方才瞧清,包裹裡面放着一沓書頁,像是從某種冊子上拓印下來的。
“潛龍冊?
你真搞到了?
”李末露出異色。
潛龍冊,乃是龍淵符最大商行【花雲樓】刊印發行的書冊,記載了七大山門的頂尖弟子,種子選手的詳細資料。
曆屆以來,潛龍冊都被視為玄天館考核的方向标,凡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即便不能進入玄天館,日後定然也是各大山門的風雲人物,假以時日,必定會跻身高層之列。
毫不誇張的說,潛龍冊便是龍淵福未來的權勢榜。
因此,每次發行都會受到争相購買。
按照以往,潛龍冊在黑市最貴曾經賣到八千兩一冊,可謂是天價。
“你瘋了?
刊印盜版,如果被抓到就死定了。
”李末忍不住道。
雖然他知道,乘着這個風口必定可以掙一波大錢,可是風險也同樣巨大。
“這世道,有人窮得尿血,有人富得流油……沒有撐死的膽量,哪有吃飽的胃口?
”馮萬年咧嘴笑道。
“放心吧,刊印,運輸,分銷,收賬……所有流程全部都分開,并且都是單線聯系……就算被抓到也扯不到我的頭上來。
”
說着話,馮萬年的臉上笑意更濃,眼中仿佛閃爍着金錢的光澤。
“這回可是要狠狠大賺一筆。
”
李末撇了撇嘴,随手拿起了一張散落的冊頁。
“琅嬛門,洛潇潇,内息境八重……”
“才十八歲就已經達到了内息境八重!
?
”李末不由流露出異色。
這個叫做洛潇潇的女子也就比他大一歲而已,竟然就有了八重的修為,着實稱得上天賦異禀。
李末若有所思,他的實力不能作為評判标準,從正常角度來說,這個叫做洛蕭蕭的女子算得上很可怕了,如果放在羅浮山,同輩之中海真找不出能夠跟她叫闆的存在。
很顯然,玄天館考核在即,那些所謂的妖孽天才終于都跳出來了。
“恨嫁閨中紅絲線,奈何丈夫比紙賤。
”李末看着書冊上的評語,不由愣住了。
“什麼意思?
”
“聽說這個洛潇潇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嫁給一個自己喜歡,又比自己厲害的男人……”
“可惜啊,别說讓她喜歡,就連比她厲害的都找不到。
”馮萬年搖頭歎道。
據傳,洛蕭蕭十六歲的時候,便開始托着媒婆為她相親,每年的比武招親更是琅嬛山的重頭戲,奈何被她打死的男人埋了一堆又一堆。
因此,洛潇潇還落了個【活寡婦】的名号。
“有意思。
”
李末随手又拿起來一張書冊。
“龍淵府林家,林雲天,内息境八重。
”
林家聲名顯赫,在龍淵府極有分量,所謂龍淵亂不亂,林家說了算。
玄天館考核這麼大的事情,沒有理由少了林家的身影。
算起來,李末跟林家也算是老相識了。
林家主母的女兒陳心怡便是死在他的手中。
當日獲得黃皮老妖九爐妖心的時候,他還順手廢掉了林雲霄的腰子,摘掉了林可兒的腦袋,更是在林雲飛得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再後來,李末千裡奔襲,斬殺九爐屍妖,吓得林雲飛回到林家之後直接申請去守祖墓,一輩子都不打算出來了。
當然,對于這些人的命運,李末大多是不知情的。
“好了,别看了,跟咱們也沒有關系。
”馮萬年趕忙将散亂的書冊收拾起來。
别說他們這些獄卒,放眼羅浮山也找不到一兩個可以上這【潛龍冊】的人物。
“嗯!
?
”
就在此時,一頁書冊晃晃悠悠,掉落在了李末腳下,他俯身撿了起來,随便掃了一眼,不禁愣住了。
“宗門不祥。
”
“實力不祥。
”
“姓名不祥。
”
“第一枚玄玉令獲得者,免考晉級者。
”
……
“這可是本次考核最大的熱門,還沒開始就已經晉級……”馮萬年瞥了一眼,随手接了過來。
“聽說現在整個龍淵府都在打探此人的真實身份。
”
馮萬年壓低了聲音:“現在外面瘋傳,此人後門之深,腰闆之硬簡直前所未見,俨然成了龍淵府的土皇帝。
”
“有人親眼瞧見,玄天館特殊陳王度曾經在龍鳳歡大浴場,将【玄玉令】交給了一個男人……”
“龍鳳歡大浴場!
!
?
”李末露出異色。
這可是龍淵府最大的浴場。
“僅僅一同沐浴,就得了晉級的名額,此人背後的能量實在不可想象。
”
馮萬年沉聲道:“你知道外面都叫這神秘晉級者什麼名字嗎!
?
”
“什麼?
”李末下意識地問道。
“浴黃大帝!
”
噗……
李末一口将濃茶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