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盤洞深千丈,八足老魔修玄功。
一口妖風動河嶽,蛛面猙獰逞兇風。
蒼月之下,深山之中,古洞之前,那龐然大物緩緩走出,八足沉踏,地動山搖,一陣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藏着讓人作嘔的邪祟。
修為較低的衙衛險些抵擋不住,便要昏死過去。
“靈妖!
?
”
李末目光微凝,僅僅從這惡臭的妖風之中,他便能判斷出,眼前這頭大蜘蛛乃是一頭靈妖。
“顧老弟,你又來給我送寶貝了。
”
冷冽的聲音在蒼月之下震震響徹,此刻,那頭龐然大物終于徹底暴露在衆人面前。
八足點地,支節分明,泛着金屬般的寒光,那猙獰的面目之上足足有十六隻眼睛在轉動,猩紅可怖。
最詭異的是,它那如枯木一般的皮膚下似有東西在蠕動,仿佛随時都會掙脫出來一般。
“盤婆,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來。
”
顧長安提着燈籠,凝聲輕語。
話音剛落,車架上的鐵箱子一一打開。
李末擡眼望去,這些鐵箱子裡面竟然押着一頭頭妖鬼,全都被厚重的鎖鍊穿了琵琶骨,身上刻着符文鎮封。
他們妖氣被封,隻能發出一些呀呀怪叫之聲。
除此之外,這些鐵箱子裡面還有一些山珍藥物,以及邪祟妖物,譬如白骨髓,紅沙毒,黑死草等等,都是用來修煉妖法的上等寶貝。
“啧啧,都是新鮮貨色,好東西啊。
”
盤婆老魔的十六隻眼珠紛紛轉動,看向不同的鐵箱,緊接着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這是在資敵!
?
”李末眉頭微皺,面色沉了下來。
眼前這些被禁锢的妖鬼,還有那些山珍鬼物,顯然都是供給這頭老蜘蛛的。
換句話說,顧長安身為玄天館城館,竟然暗中資養兇妖!
?
“大人,你有所不知。
”
就在此時,陳鐵甲看出李末神色不對,暗中傳音道。
“盤婆老魔占據【千洞山】,扼守于通往青蟾城的要道,橫絕三百裡……”
“這些年,青蟾城之所以安居樂業,往來進出無恙,全都是因為城館大人早已打點好了關系。
”陳鐵甲解釋道。
每個月,顧長安都會獻上大量妖鬼和珍奇鬼物供給盤婆老魔,換取地方安定,百姓樂業。
這就像走镖的都要打點好各個山頭的匪患一樣。
“這是飲鸩止渴。
”李末目光微沉。
他看得出這頭老魔妖法深厚,氣息内斂百變,已經到了臨近突破的邊緣。
顧長安的這些供養隻會讓他越發雄壯強大,到了那時候,他或許就不會滿足這每月供養,尾大不掉,必成大患。
“北邙十萬荒丘,不知有多少妖鬼……我們這裡缺人缺錢缺寶貝……隻能如此,平衡各方,才能保證安定。
”陳鐵甲傳言道。
到底是邊陲小城,山高皇帝遠,一切行事與京城,乃至内陸不同。
如果在京城,哪怕是在龍淵府,玄天館早就派遣大軍,将這座山平掉了。
可是涼州地遠,青蟾山的地理環境也極為特殊,與十萬荒丘相臨,因此,根本沒有多餘的人手,也舍不得花費太大的代價來平妖。
付出與收入不成正比,上面年終考核太過難看,隻怕會耽誤前程。
在這種背景下,顧長安的做法似乎并無太大不妥。
畢竟,地方的穩定才是首要,陽光之下,難免有些陰影,也不用太過在意,隻要不影響表面的光鮮便可以了。
這或許就是上位者的想法。
“我要的東西呢?
”
就在此時,顧長安的聲音将李末的思緒拉了回來。
“嘿嘿,人類啊,與我們妖鬼并沒有不同,都是貪得無厭……”
盤婆老魔咧嘴一笑,腥臭之氣彌漫開來。
李末的隔夜飯都差點吐出來。
下一刻,深深的洞府内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一群密密麻麻的蜘蛛竟是托着一副副棺木,從洞中橫行而出。
“這是什麼?
”李末疑惑道。
“城館大人每月上供之物換來的。
”陳鐵甲暗中傳音。
北邙荒丘,号稱有十萬墓葬,群山聳立,分别被各大妖鬼所占。
人類涉足其中,風險不可想象,可是這些妖鬼在自家地盤卻是出入自由。
顧長安每月上供,除了換來青蟾山以及附近的安甯之外,還能從盤婆老魔手中換取一些墓裡出來的東西。
這裡面有些寶貝變賣出去,一部分作為玄天館運轉之用以及手下這些人的福利開銷。
另一部分則是用作每月盤婆老魔的供奉。
“這是交易!
?
”
李末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忍不住又多看了顧長安一眼。
此刻,他對于這位看似病殃殃,且精神狀态有些不太正常的城館大人開始改觀,此人不僅供養妖魔,還跟對方做起了盜墓生意。
“人才啊。
”
李末不由感歎。
“裝車。
”
顧長安隻是掃了一眼,便揮手示意。
“慢着,還有呢?
”
就在此時,盤婆老魔擡起了如同鐮刀一般的爪子,按住了其中一尊棺木,強大的力量頓時将下方的小蜘蛛壓死了一片。
“在最後面。
”
顧長安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指了指最後面的車架。
盤婆老魔眸光斜睨,晃動着巨大的身形,走到了車架最後。
特制的鐵箱剛剛打開,一道黑影猛地竄了出去,竟是一位妖娆妩媚的女子,當真是嬌臉紅霞襯,朱唇绛脂勻。
她鬓發淩亂,喘着粗氣,當開箱的刹那,她身形驟起,恍若鬼魅一般,逃向遠處。
嗡……
就在此時,盤婆老魔發出猙獰的笑聲,如同鐮刀的觸手瞬間洞穿了那女子的肩頭,将其挂在半空中。
“小妹,你往哪裡逃?
”
話音剛落,那妖豔女子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子扭曲,散發出陣陣妖氣。
在那淩厲的妖氣之中,那妖豔女子竟然也化為了一頭蜘蛛,隻不過比起盤婆老魔,身形小了何止三倍。
“大哥,放了我,求求你……”妖豔女子化為的蜘蛛不住地哀求道。
“小妹……”
“一家人……”
“就應該整整齊齊的……”
“哈哈哈……”
“桀桀……”
就在此時,不同的聲音從盤婆老魔的體内傳了出來,有男有女,或沉重,或嬌柔,或沙啞……
緊接着,一張張臉在那如同枯木的皮膚下蜿蜒蠕動。
噗……噗……噗……
随着一聲聲脆響劃落,一顆顆頭顱竟是從盤婆老魔的體内竄了出來,乍看之下,足足有六顆之多,它們顔色各異,卻是同樣的面目猙獰。
“小妹……”
“從此以後,我們……”
“兄弟姐妹七人……”
“便能夠永遠在一起……”
“生死與共……”
“不分彼此……”
那六顆頭顱翁翁轉動,發出桀桀怪笑之聲,下一刻,六顆頭顱同時探出,咬向了那妖豔女子化為的蜘蛛。
鮮血飙濺,侵染黃土……那隻妖豔女子化為的蜘蛛轉眼之間,便被六顆頭顱分食,咀嚼聲回響在清冷的月夜下,顯得極為詭異。
當吃幹吞淨,那六顆頭顱的臉上俱都露出了享受愉悅的神情。
下一刻,盤婆老魔的體内傳來異樣的聲響,他的身體緩緩膨脹,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從體内噴薄而出。
緊接着,一陣蠕動在皮膚下泛起。
噗嗤……
粘稠腥臭的液體滲透出來,一顆新的頭顱從盤婆老魔的軀體上生長出來,赫然便是剛剛那妖豔女子。
“嘿嘿,這種感覺真是美妙啊。
”
“哥哥,姐姐……從此以後,我們便能夠永遠在一起了。
”
随着那最小蜘蛛陶醉癡迷的聲音,七顆頭顱翁翁轉動,發出暢快的狂笑。
“永遠一起,不分彼此。
”
“永遠一起,不分彼此。
”
狂烈的笑聲震動山府,盤婆老魔的妖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壯大,這一刻,他似乎完成了最重要的蛻變,八隻妖足都漸漸豐盈,金屬般的寒光浮現出一抹水銀的流動感。
顧長安看着眼前這一幕,面無表情,隻是黑眼圈似乎越發濃重了。
“我們走。
”
他一聲令下,便要将那些零落的棺木裝車。
“等等……”
就在此時,盤婆老魔轉過身來,獰笑着看着顧長安。
“還有什麼事?
”
“顧老弟,我們合作了這麼久,是不是該漲漲價了?
”
“漲價?
”顧長安眸光輕擡,淡淡道:“什麼意思?
”
“你們人類幹活幹久了還知道漲工錢,我們這麼久了,也該漲漲價了。
”
盤婆老魔獰笑道。
“沒有這樣的規矩。
”顧長安沉聲道。
“規矩?
在這裡,我就是規矩……以前是我們兄弟姐妹六人,現在是我們兄弟姐妹七人,人頭不一樣了,加錢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說到這裡,盤婆老魔冷冷道:“從今以後,每月的上供翻倍,除此之外,我還要……”
“吃人!
”
“尤其是像這樣有修行的人。
”
盤婆老魔的眼珠咕咕轉動,看向顧長安身後的一衆衙衛,恐怖的妖氣讓這些人瞬間腿軟,紛紛倒地,向後爬去。
“要不今天就先留下兩個,打打牙祭怎麼樣?
”盤婆老魔有恃無恐地看着顧長安。
“打你媽的牙祭呢?
”
顧長安還未說話,突然,一陣冷漠的聲音在蒼茫夜色之中幽幽響起。
陳鐵甲愣愣地看向旁邊的李末,緊接着有看向那遠處投來的兇戾目光,下意識地擺了擺手,仿佛是在澄清不是自己說的。
“李末……”顧長安目光微凝。
“顧老弟,這就算你留下的額外奉送吧。
”
盤婆老魔發出猙獰的笑聲,如同鐮刀般的勾爪徑直斬向了李末的頭顱。
铛……
突然,一聲清脆的聲響猛地乍起,似金石碰撞,絢爛的火光映照夜晚山色。
那裹挾恐怖妖氣得利爪,生生地落在了李末的脖頸之上,然而後者巋然未動,他的頭顱好似生了根一般,卻連半分都未曾偏移。
嗡……
幾乎同一時刻,李末輕輕晃動了一下脖頸,纏繞在利爪之上的恐怖妖氣瞬間震散。
緊接着,一道道裂痕,在那勾爪之上浮現,并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延。
“你……你怎麼會……”
盤婆老魔駭然地看着李末的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融合了小妹之後,他的力量比起之前足足壯大了七倍。
這一爪子下來,就算擁有靈兵的修士也未必能夠完全擋住。
可是眼前這個人類,竟然以血肉之軀硬抗了下來,且毫發無損?
這是什麼怪物!
?
“你剛剛說什麼?
按人頭計費?
”
李末輕語,他一步踏出,便已出現在了盤婆老魔的身前,後者身軀震蕩,無數的銀絲噴薄而出,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呼……
李末立地不動,僅僅吹了口氣,刹那間,罡風獵獵,如天刀縱橫,将那漫天銀絲齊齊斬斷,化如白雪紛飛。
“見鬼了……”
盤婆老魔驚疑不定,剛想退去,李末便已騰空而起,擡手就是一個耳光。
彭……
隻聽得一聲爆碎,這一記耳光活活抽掉了盤婆老魔的一顆頭顱。
那顆頭顱如同西瓜爆碎,猩紅混着漿白,濺灑了一地。
“三妹!
?
”
盤婆老魔厲聲驚吼,顫抖的聲音中充滿了震驚與憤怒。
彭……
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悲傷,李末的耳光接踵而至,又是一顆頭顱爆碎。
“五弟!
”
皎皎皓月之下,一陣陣清脆的耳光接二連三的落下。
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不可一世的盤婆老魔如同死狗一般被李末踩在腳下,原本七顆盎然挺立的頭顱也隻剩下最後一顆。
它耷拉在地,吐着舌頭,銀絲斷斷續續地噴出,似乎已經噴盡。
“天爺,這也太兇殘了……他……他居然徒手把盤婆老魔給……給打殘了。
”
“他……他比妖鬼還兇啊。
”
“我早就說草标郎官……都是變态……太可怕了。
”
一衆衙衛駭然地看向李末,對于這位新到的草标郎官似乎又有了新的認識。
這些日子,他們和李末厮混在一起,似乎早已忘記了他的來曆和身份。
唯有此刻,他們方才認識到,這位下放到青蟾城的青年,身上竟然藏着如此可怕怪異的力量,強如盤婆老魔都被打得生死兩難。
“李末……”
顧長安喃喃輕語,帶着黑眼圈的眼眸微微凝起若有所思。
“按頭收費?
你現在說說,該怎麼算?
”李末踩着僅剩的頭顱,淡淡道。
“大……大人饒命……我……不敢嚣張了……”
“從今以後,我就是這裡的規矩。
”
李末一腳踏出,狠狠一踩:“以後每個月,你都得給我上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