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叔見鬼似地往家跑，恰好撞見往外倒水的楊氏，那水，差點潑到他身上。

　　 “對不住對不住。
”楊氏連聲道歉，“顧大哥，你慌慌張張的是咋了？
”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顧三叔将水桶扔在自家院子裡，轉到路家，跟楊氏說道起來。

　　 楊氏進廚房準備弄飯，顧三叔就坐在廚房門外說。

　　 “妹子，前幾日，你見着李春花沒？
”

　　 “見着了，人還給你做衣裳來着。
我瞧着心靈手巧的，應該挺不錯。
”

　　 “錯不錯我不知道，我問你，見着她的時候可是活人？
”顧三叔驚魂未定，越想越覺得滲人。

　　 楊氏噗嗤笑了，“不是活人，難不成還能是死的？
”

　　 “那你說，她為何總纏着我？
”

　　 “興許是真看上你了？
”楊氏猜測。

　　 “不可能！
我倆差着輩分呐。
再說，我對她也沒那意思。
”顧三叔急忙撇清自己。

　　 楊氏笑而不語，這種事，她一個外人也不好評判。

　　 見她不說話，顧三叔突然問起：“妹子，你可有考慮過自己的事？
”

　　 楊氏正往竈膛裡遞柴，聞言頭也不擡道：“我能有啥事？
無非就是看着幾個孩子長大，成家立業。
”

　　 火光照在她臉上，打出半邊陰影，顯得十分嬌柔。

　　 楊氏燒了火，又去打水淘米。

　　 顧三叔看到，她那修長纖細的手指，在奶白的淘米水裡顯得白皙透亮。

　　 那手嬌小玲珑，怕隻有他的一半大。

　　 盯着那雙手，他的心忽然砰砰跳起來，攥了攥手心，将小闆凳挪到竈前去幫忙燒火。

　　 顧三叔深深呼了一口氣，問道：“你就沒想過你自己的事？
孩子們長大，都會有自己的家，你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這麼過。
”

　　 楊氏頓了一下。

　　 就算兩個女兒都要嫁出去，可路清畢竟也嫁不遠，還有路山會陪在身邊，就是老了，也不會覺得孤獨。

　　 所以，她沒什麼好考慮的。

　　 火光将顧三叔那黝黑的臉照得發亮，那方正的臉，竟顯出了一絲柔和與傷感。

　　 楊氏反問他：“顧大哥，要我看，還得說你自己的事，你孤家寡人，終有不妥。
我看，不如看看人家那姑娘的意思……”

　　 見着顧三叔眸光越發晦澀，許氏沒再說下去。

　　 顧三叔知道，他一個單身漢，與西風一家住在一起多有不合。

　　 以往，因許氏瘋瘋癫癫，西風年歲又小，兩家人才合在一起住。

　　 一開始有人編排說小話，可後來顧三叔娶了妻，便沒人說什麼。

　　 再往後，到六年前，顧有仁回去，西風又大了，顧清華便提出了兩家分開住。

　　 誰知，後來顧有仁走了，許氏又瘋了，還懷上了顧典。

　　 西風又要跟他師父走村蹿寨，長期不着家，為了照顧孕婦，兩家便又合在一起住。

　　 顧典出生後，村裡突然席卷出小叔子與嫂子的謠言，多是指點顧三叔，說他連瘋子都下得去手，孩子都出來了什麼的。

　　 顧三叔苦不堪言，曾一度想不開。

　　 他想再娶妻，封住别人的嘴，可介紹的來的女人，一看到他家的情況，便連連搖頭。

　　 老的老，瘋的瘋，小的小，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把姑娘嫁娶這樣的人家。

　　 再往後，時間一長，大家也看出事情不是傳言的那樣，漸漸的也不說了。

　　 顧三叔也沒再往心裡去。

　　 反正，人家也沒說錯，許氏的兩個孩子，他都是當做自己兒子來養。

　　 現在，許氏恢複了，他便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尴尬。

　　 顧家分的本是兩棟房子，中間打通出一道門。

　　 過了年，為避嫌，他把自己的房間搬到最邊上去……

　　 想到這裡，顧三叔悠然歎了口氣，“啥孤家寡人，我将西風和阿典那兩個小子養大，以後我老了，他們也是要養我的。
”

　　 楊氏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顧三叔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他愁呐。

　　 總不能，為了避嫌，真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進門吧？

　　 莫說現在他心裡有人，就是心裡沒人，也不想如此将就。

　　 可他一見楊氏那看破紅塵、不憂不喜的模樣，藏在心裡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别看他糙，可并非沒心沒肺，早在逃荒路上他就覺着楊氏好，自從做了鄰居，便覺得更好。

　　 若是關系不相幹的，他還能将心事一吐為快，可如今，兩家是親家，這麼尴尬的關系，有些話一說出來，叫人如何作想？

　　 晚上，顧三叔輾轉反側，腦海裡一直想着與楊氏說的那些話。

　　 他險些脫口而出，他孤家寡人，她也是一人，倒不如湊合着過……

　　 現在那話憋在心裡難受，還不如當時就脫口而出呢。

　　 意識到自己竟産生這樣濃濃的想法，顧三叔的臉就窘得通紅。

　　 他是西風的三叔，怎能又去給他當嶽父？

　　 這不合常理……

　　 顧三叔掐着大腿，強迫自己壓下這樣的想法。

　　 就是看上誰，他也不能看上隔壁那個溫柔娴淑的女人……

　　 今夜，同樣輾轉反側的還有顧西風。

　　 晚上關門時，路清忽然跟他說，高韻約她去一個有趣的地方，就在明日，問他去不去。

　　 當時，顧西風臉色就垮了下來，跟她說：“路清，你答應過我，與他保持距離的。
”

　　 路清皺了皺眉，“出去玩又不是要幹什麼，怎麼就扯上保持不保持距離了？
”

　　 “去什麼有趣的地方？
”

　　 “不知。
”

　　 “什麼地方都不知，你不怕被人騙？
”顧西風情緒很是激動。

　　 人家幾日前就約的她，為何今日才跟他說？
而且，是已經決定要去才跟他說。

　　 顧西風忽然有些心痛。

　　 他不高興，路清更加不高興，“我問你去不去，你回答是或否就解決的問題，說這麼多幹什麼？
你擺臉色給誰看呐？
”

　　 “我……”

　　 “你什麼你？
你不去就算，逮着點機會就挖苦我埋汰我，我欠你幾百萬還是怎麼地？
”

　　 “我是怕你上當吃虧。
”冷靜下來，顧西風也知道自己理虧。

　　 他發現，隻要扯上路清，他就變得很不理智，完全沒了以往的成熟穩重。

　　 “顧西風。
”路清突然沉聲喚他，“除了你，我還上過誰的當？
”

　　 男人抿唇不語，一雙眼眸晦澀無比。

　　 “我知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

　　 想到她當時那陰沉的表情，顧西風就心疼不已，懊悔地給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