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女人婉然一笑，聲音婉轉動聽，“怎麼？
這是不認識我了？
”

　　 路清看了看顧三叔，又看了看顧西風，發現兩人眼中都沁出了眼淚。

　　 尤其是顧西風，隻要風一吹，那淚珠就能滑落般。

　　 許氏徐徐朝門廳走來，擡起白皙修長的手指，捏了捏路清的臉頰，“小路清，你也不認得我了？
”

　　 “你你你你是是是是顧大娘？
”路清結結巴巴道。

　　 “是我。
”許氏擡頭又看向顧西風，四目相對間，顧西風的眼淚簌簌落下。

　　 許氏踩在門檻上，個頭總算比顧西風高了那麼一丢丢，她捧着顧西風的臉，用拇指擦着他的淚。
她自己也控制不住落下淚來。

　　 “風兒，你長大了。
”

　　 “娘……”顧西風哽咽着，那句稱呼，從喉嚨滾過好幾次，最終才爆發出來。

　　 “娘！
”男人像個被娘親丢棄又找回來的孩子，一把将許氏抱在懷裡，喃喃叫着：“娘，娘，真的是你，你好了？
”

　　 許氏像哄嬰兒一般，輕柔地拍着顧西風的背，“好了，不瘋了。
”

　　 這十幾年來，她虧欠這一家人太多。
尤其是顧西風，對他的虧欠她這一生都無法彌補。

　　 路清皺了皺鼻子，拉着白若水的手，對她道：“嫂子，我怎麼突然覺得，好想哭。
”

　　 耳旁傳來抽泣聲，扭頭一看，白若水捏着帕子擦着眼淚，尴尬道：“讓你見笑了。
”

　　 路清：……

　　 再看了一眼自家娘，這母子相認環節，讓她這個同為母親的女人，更加動容，她哭得更厲害。

　　 路清才驚覺，哦，原來，她才是最堅強的那個。

　　 許氏捏了捏顧西風的臉，從門檻跳下，“大家快别愣着了，飯菜都要冷了。
清清，去廚房拿碗，阿典，去榕樹下叫你爺爺。
”

　　 她又拉着楊氏坐下，“妹妹，快坐，我連着你們一家的份一起都做了。
之前有十幾年不曾做過飯，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成。
還望你們不要嫌棄。
”

　　 楊氏忙揩了眼淚，道：“不會不會。
”

　　 顧清華聽到顧典說他娘好了的消息，他一激動，直接将棋子扔了，跟老夥伴打了招呼，急匆匆往家趕。

　　 一來就看到兩家人圍坐在餐桌上，和諧地說着話，就等他開飯。

　　 他不由得讓淚水模糊了眼，顫着因道：“閨女，你……你真的好了？
”

　　 許氏點着頭，對他道：“叔，這些年，讓你操心了。
”

　　 “不操心，不操心，是你受苦了。
”顧清華擡起爬了皺紋的手背，揩了淚痕入座。

　　 這頓飯，吃了兩個時辰。

　　 席間有哭有笑，都是在說前幾年的往事。

　　 一說起心酸和快樂，就停不下來。

　　 許氏站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腰肢，道：“好了，過去那麼多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以後咱再慢慢說。
再不撤，就該接着吃晚飯了。
”

　　 楊氏捂着嘴含蓄地笑道：“說得是，嫂子，晚上不如上我家那邊吃，也嘗嘗我的手藝。
”

　　 “好啊！
”許氏一點也不矯情，一口就答應了。

　　 這耿直的性子，讓路家人十分喜歡。

　　 楊氏領着幾個孩子回家備晚飯。

　　 顧三叔主動起身收碗洗碗，顧清華也找借口溜了，将地方讓給這母子幾個。

　　 許氏抱着顧典，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阿典喜歡以前的娘還是現在的娘？
”

　　 顧典摟着許氏的脖子，糯糯道：“都喜歡。
”

　　 “真乖。
”許氏眸中含着淚光。

　　 小家夥都長這麼大了，她瘋着的時候，雖天天都陪伴他，可吃喝拉撒她從未管過。

　　 “阿典。
”顧西風忽然開口對顧典說：“你先去找大山哥哥玩，晚上再陪娘好好說，好嗎？
”

　　 “嗯！
”顧典點着頭，從許氏腿上跳下，跑了出去。

　　 顧西風拉着許氏進了自己的房間，将她按在床邊坐着，一臉嚴肅道：“娘，您跟我說實話，先前是不是見到那個人了？
”

　　 “嗯。
”許氏就知道，他會問這個。

　　 實際上，在她看到顧決時，腦子裡忽然多了很多東西，原先腦海裡亂成一團的線，在那瞬間，重新排列得整整齊齊。

　　 她什麼都想起來了。

　　 那時，心中的第一情感是恨，她恨不得拿刀殺了那個負心漢，可她沒能得逞。

　　 再後來，她心亂如麻，将自己關在屋裡，待了近半個月，就什麼都想通了。

　　 她還有兩個兒子，這輩子，她隻要為兒子而活，就夠了。

　　 她已經錯過太多，不能再錯過兒子的以後。

　　 想清楚後，她便趁着沒人在家，将自己收拾幹淨，又準備了飯菜，等着給家人驚喜。

　　 果然，跟意料中的一樣，自己險些把他們吓傻了。

　　 顧西風抿着唇，盯着許氏的臉，似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什麼，可除了平靜，什麼都沒有。

　　 他又問：“是半月前，在縣衙那次看到的？
”

　　 “嗯，風兒，我當時沒告訴你，你不會怪我吧？
”

　　 “也就是說，從縣衙出來時，就恢複了？
”顧西風嘴唇輕微顫抖着。

　　 “什麼都瞞不過你。
隻是那時，我心太亂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什麼也沒說。
”許氏歎了一口氣。

　　 顧西風的眼睑再次落下淚來，他喃喃道：“娘，對不起，我早該發覺的。
那次回來，路清說您有些異常。
但我們都沒放在心上。
”

　　 他忽然跪地，“娘，對不起，兒子不孝，讓您一人承受那麼多。
”

　　 “風兒，你這是做什麼？
快起來。
”許氏将顧西風拉起來，“是娘對不起你們兄弟二人，今後，娘會盡力補償你們。
”

　　 顧西風将楊氏抱在懷裡，緊緊摟着。

　　 娘啊，隻要一家人安安穩穩地在一起，談什麼補償不補償的？

　　 “我記得，以前是我将你抱在懷裡，現在，你的胸膛都變得這麼寬闊了。
不過啊——”

　　 許氏說着，推開了顧西風，戳着他堅實的胸膛，“你都是大男人了，以後不能動不動就随便抱别人。
”

　　 “娘又不是别人。
”

　　 “那不一樣，你這胸膛啊，是屬于别的小姑娘的。
”

　　 “……”顧西風的臉刷地一下紅了，耳朵也像被鮮血染紅了一般。

　　 許氏忽然正色道：“你去将路清叫來，我有話要跟她說。
”

　　 “什麼話？
”

　　 “你别管。
”

　　 “那你得先答應我，不許再胡亂說話吓她。
”

　　 “知道知道，若是給人吓跑，我兒子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

　　 看着顧西風紅潤的臉，許氏嘴角露出玩味的笑。

　　 果然，學會放下後，人真的會變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