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歡的手雖然傷得沒那麼嚴重,但切切實實是扭到了,被兩人拔河似的一左一右一拽,她忍不住“咝”了一聲。
周自珩本能地放開手。
江何深也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看到時歡傷的是另一隻手,又看了周自珩一眼,不客氣地将時歡拉走,而這次,周自珩反而沒有動。
林斌吹了聲口哨:“不跟上去看看?
”
周自珩拄着手杖,語氣很淡:“不用,她能了斷幹淨,我等她回來就好。
”
江何深直接将時歡拽到醫院外,時歡忍不住掙紮:“江何深,你幹什麼?
”
江何深?
現在連“二少爺”也不喊了?
江何深冷聲一笑,停下腳步,然後反過來逼近她:“得寸進尺——結婚?
我同意了?
”
時歡一愣,才知道他是聽到了。
聽到……那就聽到吧。
時歡反問:“那麼二少爺讓陸靜因住進江公館2号樓,讓她接近我的女兒,又經過我同意了嗎?
”
江何深不管她是吃醋還是反唇相譏,總之,他是看夠了這些了,一句話:“結束你那些見鬼的把戲,現在就回去。
”
回江公館?
時歡斷然拒絕:“現在不可能,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
江何深咄聲:“是為了你所謂的事情還是你真對周自珩有了感情!
”
“……”時歡突然也有些生氣,有了感情?
在他的眼裡,她是這麼容易對别人産生感情的女人嗎?
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可轉念一想,不是她總跟他強調自己是周自珩的未婚妻嗎?
那他會這樣認為也是她引導的,怪不了他……時歡眉頭直皺起來,就覺得自己回了一趟禹城,心态就變得左支右拙,亂糟糟的。
時歡吐出口氣,算了,随便他怎麼認為:“二少爺怎麼想都可以。
”
她轉身要走,江何深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很用力,不放開:“我讓你走了?
”
時歡必須走,她抿着唇,一根根掰開江何深的手指。
江何深看着她這态度,氣極反笑:“你就不想聽一聽,你的準、丈、夫,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去?
”
時歡一頓:“什麼過去?
”
“怎麼?
馬上要結婚了,高興得腦子不清楚,耳朵也聽不清楚了?
昨天我在康複中心說的話,你沒有聽見?
”
他在康複中心說的話……是對周自珩說的那句,“你的确沒有那麼溫良無害,否則花瓷戲莊也不會在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
時歡當時有注意到這句話微妙,隻是從昨天到現在,事情多,她一直沒有時間去想去問。
時歡便問:“聽到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
江何深冷聲:“他的母親是唱京劇的,以前是花瓷戲莊的當家花旦,後來生了病,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所以從戲莊的天台,一躍而下。
”
時歡:“這些我知道。
”
“你知道的這些隻是表面傳聞。
”江何深将她拽到自己面前,時歡連忙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免得撞上他,遲疑了一下:“難道還有别的真相?
”
江何深嗓音低沉:“他的母親,是被人推下樓的。
”
時歡一驚,什麼!
江何深站在她的面前,垂着眸看她:“你但凡沒那麼恨嫁,多找幾個周家以前的傭人打聽就知道,不止一個人看到他母親跳樓後,他和他爸從樓上跑下來,他母親倒地的姿勢,也是被人推下去的姿勢。
”
“……”這些事情時歡聽都沒有聽過。
“一個說法是周自珩推的,還有一個說法是他爸推的,沒有人知道哪個是真相,幾年後,他爸也在花瓷戲莊跳樓自殺,周家的說法是‘思念亡妻,到亡妻以前表演的地方緬懷,然後借酒消愁,導緻不慎失足’。
”江何深問,“你信麼?
”
“不信。
”時歡仰起頭看他,“二少爺的意思是,周自珩的父親推了他的母親,而周自珩推了他的父親替他的母親報仇?
”
江何深嘲弄:“就不可能都是他推的?
”
“不可能,他很愛他母親,到現在還會經常去看他母親生前的代表作《遊園驚夢》,我不信他會做這種事。
至于他推他父親……”時歡反問他,“江征對二少爺做了那些事,如果有機會,你不想‘推’他嗎?
”
你不想殺他嗎?
江何深垂着眼,隻剩下一線眸光。
時歡以前在江公館,每天都會給咬咬講故事,講得最多的是《哪吒鬧海》。
這個故事他也很喜歡,喜歡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的決絕,如果剔骨能讓他跟江征斷絕所有關系,他很願意,如果有機會“推”江征一把,他也毫不猶豫。
時歡從他的沉默裡得到了答案,淡淡說:“所以你們也沒有什麼區别。
”
“你拿我跟他比?
”江何深短促地冷笑一聲,“你還真敢拿他跟我比!
”
“沒有比,我知道你們從頭到尾都不一樣。
”
時歡将袖子慢慢放下來,手臂還是很疼,但這痛感也是在不斷提醒時歡,這條路開始了就不能停下了。
不能停下。
“我知道,二少爺講這些事,是在告誡我,周自珩也絕非良善,讓我離他遠點,但我不會聽的,我現在需要他。
”
需要。
江何深從來沒有聽她說過她需要他。
時歡終于還是掰開了他的手,低聲道:“二少爺,再給我一些時間。
”
江何深沒有說話,漠漠看着她,眼睛很黑,是極晝的黑,是漠北的冷。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兩人對面而戰,離得很近,又離得很遠,過了會兒,時歡說:“……我給二少爺留的禮物,二少爺應該有看到了吧,那件衣服是我做給咬咬的,就當是送她的周歲禮。
”
江何深沒情緒:“我已經扔了。
”
時歡擡起頭:“圍巾也扔了?
”
江何深可笑:“你覺得我會留着?
”
“……”時歡無話可說,扶着自己受傷的那隻手,從他的身邊經過。
江何深看着她走下台階,看着她上了車,又看着周自珩和林斌也走出醫院上了車,他們一起離開。
“再給我一些時間”,多少時間?
她打掉孩子那次,也是對他說,“我還會回來的”,什麼時候回來?
她是不是認為,無論如何,他都會在原地等她?
她未免,也太過自以為是了。
太陽漸漸西落,天空又呈現一片耀眼的橘色,江何深孑然一身站在光影交接處,顯得相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