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深擡手,按了按眉骨。
他想回憶自己中學時期的事,卻發現這部分的記憶很模糊,幾乎想不起連貫的片段。
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從空難事故後,他對過去二十幾年的記憶就不是很清晰。
不是失憶,就是模糊了。
比如他記得林景舟是他的好朋友,但不太記得他們是怎麼認識,林景舟說他救過他,他也隻記得林景舟小時候遇到過綁架,但不太記得原來是自己救了他。
他做過腦部檢查,并沒有發現淤血殘留,醫生也沒辦法治,還開導他,隻是丢失部分記憶,已經是“很輕”的後遺症了,有些經曆過災難的人,哪怕是被救過來,也會患上PDST或者幸存者内疚心理,餘生幾乎沒辦法回歸到正常生活。
江何深也覺得,丢失一些無關痛癢的記憶,對他的生活沒有影響,所以沒有追究過。
時歡看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拉住他的衣擺:“二少爺,你怎麼了?
”
“沒怎麼。
”江何深轉步,“回去了。
”
他走下台階,背影筆挺,傍晚時分日頭偏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時歡眼神也暗了暗,又看了一眼那個身穿披風的學生,跟上江何深。
從漢堡大學離開後,他們就回了酒店。
江何深說“晚上回國”,隻是婉拒麥克萊倫的借口,他們晚餐是在酒店餐廳吃的,吃完就回房間。
時歡去洗澡,江何深和夏特助在客廳讨論明天和sph開會的方案,讨論得七七八八了,夏特助便着手拟定計劃書。
江何深靠着椅背,一手支着額頭,一手滑動鼠标,電腦屏幕的熒光照在他臉上,眉眼烏黑而專注。
夏特助以為他在想工作,其實江何深是在看他在伊頓公學讀書時的照片。
他不喜歡拍照,沒有日常照片,僅有的這一組是畢業照——照片裡的他,穿着校服和披風,懷裡抱着一大束繡球花,面對鏡頭,淡淡地彎唇。
花束由粉紫色和粉藍色組成,好看是好看,隻是過于柔美,并不符合他的審美,他想不起這束花是從哪來的,但肯定不是他買的,可能是同學或者朋友送的——還是那種很不了解他喜好的普通朋友。
他對伊頓公學的記憶很模糊,隻有看照片的時候才覺得似曾相識,但他當年是住在哪裡呢?
按照學校規定,獲得“國王獎學金”的學生,要住進學校中心庭院的老校舍。
江何深搜索老校舍,圖片裡的環境對他而言很陌生,感覺完全沒住過。
他又看回照片,有一張是抓拍的,照片裡,他坐在長椅上,看着遠處的什麼人,身上的披風不見了,手裡卻還拿着那束繡球花,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束着繡球花的,是一條綠色的絲帶。
江何深眉心一抽,腦海裡毫無征兆地閃過幾個畫面。
畫面裡,門口有一個笨重的鞋櫃,客廳有一套整潔的沙發,還有一扇向陽的大窗戶……比起老校舍,他對這裡的環境仿佛更熟悉,這應該才是他當年住的公寓。
他看到白色的窗簾随風飛舞,窗台上放着幾盆繡球花……這是他抱在懷裡的那束繡球花?
竟然是他自己種的?
江何深企圖想起更多的細節,卻怎麼都記不起來,隻捕捉到一條,從他眼前滑過的墨綠色的絲帶。
“二少爺?
二少爺?
”
有人輕聲喊他,江何深倏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坐着睡着了。
洗完澡的時歡隻穿着浴袍,站在他面前:“二少爺,你怎麼了?
”
“……沒怎麼。
”江何深皺着眉,捏了捏鼻梁。
“夏特助已經走了,你困了的話,早點休息吧。
”時歡說着轉身,要去找吹風機吹幹頭發。
江何深擡起眼皮,看着她濕潤的長發,沒由來地問:“我是不是送過你一條綠絲帶?
”
時歡轉回頭,眨了眨眼,明知故問:“那不是玩具的贈品嗎?
”
江何深嘴角一扯。
應該是他太困了,不知不覺睡着,夢境對記憶進行了加工,将毫不相幹的兩件事聯系在一起。
他起身脫掉外套,然後走過去,時歡彎腰将吹風機的插頭插進插座,江何深從後面伸手,将她的臉掰過來。
時歡一愣:“二少爺,怎……”
江何深直接含住她的唇。
“提神。
”
……
他們一共在漢堡市待了三天,江何深有了麥克萊倫這張王牌,也有了和sph讨價還價的餘地,最終條款定在雙方都能接受的位置,簽好了約,他們才登上回禹城的飛機。
時歡依舊是在飛機進入巡航狀态後,到江何深那邊。
江何深在看文件,時歡也帶了一本德語原版的《特雷庇姑娘》,坐在他對面閱讀,看起來很認真,其實她心裡一直在轉着一個念頭。
空姐為他們送上餐點,頭等艙的餐食是可以指定的,每一道都是新鮮制作,有前菜,有紅酒,這一頓的主菜是雞肝牛排、馬賽魚羹和奶油蘑菇湯,飯後還有水果。
時歡肉類吃得不多,蘑菇湯就吃幹淨了,江何深看了一眼,随口問:“你還喜歡吃蘑菇?
”
“比較少吃,突然嘗一次,感覺挺好吃。
”時歡用水果叉叉起一個青提,酸酸甜甜也很可口。
她試着開口,“二少爺。
”
“嗯?
”
“你之前說……飛機失事前幾天,宋董事一反常态,調閱了近半年來的飛機維修報告,那些維修報告,你查過嗎?
”
江何深擡頭:“查什麼?
”
時歡朝他的方向傾身:“他為什麼要看維修報告?
他會不會是對維修報告做了手腳?
比如把有問題的地方改掉,這樣飛機出事後就查不到事故原因,也查不到他頭上。
”
時歡對維修報告存疑,但她調查的方式,不是常加音以為的“偷偷潛入維修部”,而是用這種提出懷疑、參與分析的方式告訴江何深,讓江何深去查。
安全,而且名正言順。
“犯罪電影看多了?
”江何深眉眼不動,“你以為寫維修報告,隻是建個文檔這麼簡單?
說改就能改?
”
時歡抿唇:“但隻要是人為寫上去的,就有可能再被人修改吧?
”
江何深指間轉着鋼筆:“你想的我早就想過,也查過,沒問題。
”
沒有問題?
難道宋夫人騙她?
可宋夫人為什麼要在這種事上騙她?
時歡道:“要不再查一次?
也許之前沒查出問題,是疏忽了呢?
”
江何深眉眼鋒利:“我心裡有數,不用你教我做事。
還有,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