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99節
莫懷望向書桌前的公子。
謝欲晚蒼白着臉,淡淡垂着一雙眸,安靜翻動着桌上的書頁。
寂靜的夜中,房間内隻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等到那聲音夏然而至的時候,謝欲晚輕按了按額頭。
昏暗的燭火映亮青年半張蒼白的臉,在莫懷面前無比平靜的青年,此刻眸中的疏離淡然褪去,多了三分猶豫。
他想起那日少女眸中的茫然,望向了窗外寂靜的夜空。
這似乎是一個悖論。
十年後的丞相隻手遮天,便是天子也要禮讓三分。
但十年後,她墜入了那方冰冷的湖。
後來他也曾在一個冬日将自己浸沒,同她感受一樣的溫度。
隻是那一年,大雪未連下七日,想必他所承受的冷,不及她一分。
但是十年前的他,即便少年拜相,即便重生一世,即便擁有通天的權勢。
在護住她這件事情面前,依舊如此淺薄。
就像上一世,他回到長安的路途中,聽見了季姨娘自缢身亡的消息。
那時船夫日夜不休地趕路,他到姜府時,靈堂和屍骨依舊被毀了個幹淨。
他那時不懂心中那一絲茫然,畢竟在那之前他認為,這世間已罕有做不到的事情了。
但他竟然無法全然護住一個微弱的女子。
他師出無名。
現在亦是如此。
即便有他學生的名分,她能避開姜府衆人的欺|辱,但那些暗中的勢力,卻并不會因為一個‘虛無缥缈’的學生名分對她留情。
他能屠了那日的太子,可日後呢。
按照她待他的态度,便是十年後,他又能否靠近一分。
若她生活安穩倒也沒什麼,可現在不是這樣。
無論于陳,還是徐宴時,對她而言,若是踏錯一分,暗中的勢力就能将她柔弱的屍骨攪得稀碎。
可他的小婳渾然不知。
油燈燃了一日一夜。
青年始終未閉上那本書。
*
隔日夜間。
姜婳已經準備入睡了,按照晨蓮今日同她說的,她們明日便可以下山了。
這幾日都住在山中,早晨同僧人一起掃台階,中午去廚房吃素面,晚上還能去後山散散步。
若是沒有那日那一箭,姜婳其實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
今日黃昏時,晨蓮同她一起走在後山的路上。
後山有一條延綿到不知何處的小溪,小溪的兩側,隔上些距離,就有一顆姻緣樹。
黃昏時人還未走完,一些少女正踮着腳往樹上系着紅布條。
一旁的友人打趣時,少女們紅了臉,卻還是輕輕地點了個頭。
姜婳望着姻緣樹上數不清的紅布條,也輕輕地笑了笑。
想起明日便要下山了,一時間她還有些不舍。
這幾日徐宴時自從那一日夜間來了,此後就沒有再來過了。
還能來尋她,身體應該是無虞吧。
想起那日徐宴時同她說的一切,她怔了一瞬。
他口中的哥哥,應該是他的嫡親哥哥,前些月被打入廢宮的太子殿下。
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鬥争不斷,他們都未對徐宴時出手,為何身為嫡兄的太子殿下要對徐宴時出手。
上一世那場刺殺之後,太子殿下複位,當今天子駕崩之後,登上皇位。
皇室中人死的死,殘的殘,便是公主也逃不過驅逐出長安的命運。
唯一餘下的一位,便是徐宴時,他沒有死在太子登基那一年,而是同她死在了同一年。
她想起回憶中,她在馬車上看見的那雙孤寒的眼。
她如何也将其同這一世她認識的徐宴時對不上,可又的确是‘同一雙眼’,同一張臉。
油燈照着少女的沉默,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砰——”
敲門聲很輕,姜婳想起那日的事情,猶豫了一瞬。
外面傳來了青年淡漠的聲音:“是我。
”
是謝欲晚,姜婳一怔,燭火映亮了她微微發顫的手。
她眸中泛起一絲茫然,這幾日都未見到他,她以為他早就下山了。
但是今日又在夜間敲響了她的門。
她說不清心中的感覺,隻有一種淡淡的,難以形容的悶。
她沉默片刻,還是上前打開了門。
幾乎是開門的一瞬間,她就對上了青年那一雙好看的眸。
如冬日細碎的松雪,落下之時,不覺冷,可細細思量,哪怕化在了掌心,卻還是冷的。
她望着天邊的漆黑,輕聲道:“很晚了,還未入睡嗎?
”
她語調其實刻意柔和了些。
謝欲晚和她都知曉,是因為上次的事情。
他靜靜望着她,屋内那一盞燭火為她映出身後長長的影。
他沉悶一聲,輕聲問了一句:“風寒好了嗎?
”
毫無技巧的寒暄。
她每日的事情,都會有人報給他。
她風寒隔日便好了的事情,他一早便知道了。
關于這樣,兩人都心知肚明。
姜婳讓開了身子:“是有什麼事情嗎?
進來說吧。
”
她餘光望着他身後那一片黑,垂下了眸,那日那一支箭刺破了她一直僞裝的假面。
即便對自己她也要承認,她很怕。
怕他有事。
坐到了桌子旁,她開始為他斟茶。
他望着桌上唯一亮着的燭火,透過微弱的光,靜靜地看着桌上映出的她的影。
直到一杯茶被遞到了他身前。
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放在杯壁上。
姜婳輕聲說道:“本來茶水是溫熱的,但是夜深了,就涼了。
茶是晨蓮同僧人尋的寺中的安神茶,聽晨蓮說,寺廟中的僧人都很喜歡。
”
她說話的時候,謝欲晚一直定眸望着她。
她怔了一瞬,有些話突然不知道如何說了,猶豫片刻,還是輕聲說着:“要不要也試一試?
”
他的眼神從她的臉上移開,到了手中的茶水上。
她如今待他如此溫和,是因為那日那一箭,她太溫柔善良,勢必會被‘恩情’所裹挾。
即便隻是司洛水刻意釋放的好意,她躊躇之後還是付出着真心。
他垂下眸,遮住眼底蔓延的苦澀,飲了一口茶。
姜婳面上很平靜,可衣袖下的手已經抓緊了衣裳。
燭光微弱,雪白的袍子又襯着,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原本清冷絕塵的公子,因為燭火下這一份蒼白,平添了些病弱。
“苦嗎?
”她輕聲說道。
他垂着眸,輕聲道:“不苦。
”
就在姜婳還在盡力尋找着話題,以至于氣氛不至于過分冷落的時候,青年突然擡眸望向了她,他的聲音同尋常不太一樣,帶了些忐忑的溫和。
像是用了許久,他才終于溫聲說出那一句。
“小婳,我們成婚好不好。
”
昏暗的燭火下,他的眸帶了一絲忐忑。
就像是他已經知曉命定的結局,但還是不甘心地想要最後試上一試。
黑暗隐去了青年的忐忑和惶恐,他望着面前眸色詫異的女子,語氣之中多了一分乞求。
那日走在昏暗的山林之中,絲線牽扯他模糊的血肉。
月光淡淡映出他身後的影,偶爾山間傳來一兩聲狼鳴。
而今日,不曾有月,不曾有星。
他在乞求一個女子哪怕淺薄的在意。
第六十一章
他話音落下。
對面的姜婳怔了一瞬,垂下了眸。
這似乎是一個她不太需要思考,便能給出答案的問題。
隻是可能燭火太昏暗了,一瞬間她有些恍神。
但她又知那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此刻一定望着她。
她突然有些害怕,怕他看出些什麼......幾乎是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她收了眸中的惶恐和波動。
她甚至輕笑了一聲,就像是聽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
她望向對面的青年輕聲道:“夫子今日是喝醉了嗎?
”
她又彎了眸:“是梨酒嗎?
”
青年望着她,沒有說話。
她便又撿起了話題,輕聲問道:“夫子,果酒也如此醉人嗎?
”
燭火映在少女半張潔白的臉上,青年靜靜地看着她。
随後,他認真地回答了她适才的每個問題。
他望着她,輕聲道:“沒有喝醉。
”
少女的眼睫顫了一瞬,卻還是彎起了眸。
他繼續道:“沒有飲酒。
”
在她最後的怔然中,他沒有再回複第三個問題,而是借着燭火的光,将自己映入少女那雙好看的眸。
“小婳,同我回家好不好。
”
青年眸色認真,聲音輕柔。
如若一句‘成婚’隻是讓姜婳心中升起慌亂,那這一聲‘回家’便直接讓她紅了眸。
她茫然地轉過身子,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側過身那一瞬,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她不知道心中那種感覺是什麼,隻知道好疼。
同從前那種疼,又不太一樣。
青年起身,站到了她的身側。
她能感覺她同他之間隻有咫尺之距,他似乎隻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夠将她擁入懷中。
幾乎是在一瞬間,少女惶然地向後退。
這一次,他沒有再粗|硬地推開她的房門,神色冷淡地同她言‘她是他的妻’,他不再肆意地似乎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神色溫柔,語氣溫和,字裡行間都是包容。
可為什麼,她甚至比從前還想要遠離他?
姜婳紅着眸,一步步向後退:“出去,我不要,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