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2節
她為什麼,還會對父親有希望呢?
她已經有些麻木了,她的心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霧,那些猙獰的一切苦痛,變得好遠好遠。
她沉默地向柳伯娘的院子走去,姨娘是早上走的,如今已快日暮,消息應當早就傳到各院子中的。
她适才跌在地上時摔了腳踝,雖還能行走,但并不快。
半個時辰後,她望着前方的姹紫嫣紅。
柳伯娘喜歡花,拐角便是柳伯娘的小院了。
不等她敲門,小院的燈就陡然被取下了。
取燈的丫鬟假裝才看見她,歉意道:“是三小姐啊,不巧,今日夫人病了,适才才服了藥睡下。
大夫說夫人這病有些嚴重,這幾日都不一定能好,小姐不若過幾日再來?
”
姜婳惶然地聽着似曾相似的拒絕,蒼白的面上是一雙通紅的眼,她顫抖着聲音開口:“要幾日?
”
丫鬟似乎都覺得主子有些過分了,小聲低頭道:“七日。
”
姜婳突然笑了聲,一邊笑一邊流淚,一隻手緊緊捏着帕子,蒼白的手骨上,纖細的青筋蔓延交雜,有一種難言的脆弱。
曉春也通紅着眼,焦急地看着明顯神智已經有些不太清醒的小姐。
漫天的姹紫嫣紅之中,姜婳突然咳出了一口血,她身體沒有力氣地倒在地上,血絲順着唇角緩緩沒入衣襟。
她卻還是笑着,一邊流淚一邊笑。
荒唐。
是不是姨娘也覺得,這世間的人,過于荒唐,姨娘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會連她都不要了。
江南,什麼江南。
哪裡的雪不是一樣冷。
*
姜婳踉跄回到自己的小院,将身體已經有些僵硬的姨娘的摟在懷中,溫柔為姨娘整理着發絲:“别怕,姨娘,别怕,小婳已經長大了。
小婳能做到的,我們不去求他們了,下葬,無非就是需要靈位和棺材,小婳明日,明日,就去給姨娘……”
說着說着,她又咳了一口血,但很快又自己用帕子擦幹淨,再極快地藏起來,小聲念叨:“姨娘,假的,血的假的。
小婳很好,很好,姨娘不要擔心。
等,等去看了江南的雪,小婳就下去陪姨娘。
”
“不要怕,有我……”
清冷的月光順着半開的窗灑在床上,少女嬌小的身子蜷縮在一具冰冷的屍體懷中。
第二章
隔日,姜婳收拾了小院裡所有值錢的東西,用一方布包着。
這些年,為姨娘治病早就花光了她們所有的積蓄。
故而即便她将能打包的東西都打包了,都隻有這小小的一團。
走出小院時,她就将那小小的一團緊緊籠在自己懷中。
春日的花,哪裡都開的豔。
路邊雜亂些的,一簇簇染着姜婳的衣裙.不出一會,她破舊的白裙就添了幾分花痕。
可衣裙哪裡能夠引起此時姜婳的注意。
她沉默着,向着府中越發嘈雜的下人住的地方走去,一遍遍攥着懷中的包裹。
包裹中的東西雖然不算太值錢,是别家小姐看了都要笑一句寒酸的物件,但如若一件件拿去賣,也能換幾兩銀子。
她隻需要最簡單的靈位和棺材……
可下人們一見了她,立馬全都避開。
那個平日同她常交易的奴仆見到她,也忙關上了房門。
刹那間,一間間房全然關上。
她抿着唇,昨日流的那些淚,到這裡倒是流不出來了。
她捏着包裹的手,狠狠攥緊,一種難言的崩潰,逐漸彎了她強裝鎮定挺直的腰。
發腫的眼睛通紅,當淚水還是忍不住留下的時候,她蹲下身,崩潰地抱住自己的頭,怎麼辦啊,她要怎麼辦,姨娘,我要怎麼辦……
她哭着,卻又不像發洩。
*
最後,姜婳還是求到了靈牌和棺木。
姨娘死後第三天,她和曉春兩個人,在院子中布置了一個隻有靈位和棺木的簡陋靈堂。
姨娘死後第四天,她陡然想起,書中曾經說過,陰陽間貨币并不相同,在陽間的親人,要給在陰間的人燒些東西過去。
她慌忙摘下了姨娘給她的銀手镯,遞給曉春。
曉春哭着,去尋下人換來了少許的香和紙錢。
姨娘死後第五日,她和曉春跪了一日,沒有人來。
姨娘死後第六日,曉春病了,曉春去休息了,她跪了一日,還是沒有人來。
等到第七日的時候,姜婳的精神竟比前兩日恢複了不少,她跪在棺木前,眷戀地看着姨娘,哭了這些日,她眼一動,已經有些幹澀了。
她聲音很啞,摻雜着不舍和委屈:“姨娘……”
過了第七日,姨娘便要下葬了。
她照例将最後一點紙錢燒給姨娘,火剛燃起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響。
“砰——”
木門被強制性踹開,姜玉瑩穿着一身海棠紅百褶如意月裙,用手帕捂住口鼻,輕嗤:“叫你打開門,誰叫你這般粗魯了?
”
說着,姜玉瑩揚起俏麗的眸,慢條斯理向姜婳走去。
姜婳下意識瑟縮了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姜玉瑩捕捉到了她的動作,頓然一樂,大笑起來:“三妹妹,聽說姨娘死了,姐姐我呀,特意來祭拜。
”
這些話,姜婳一個字都不信,她紅着眼,望着姜玉瑩身上那刺眼至極的紅。
随後,忍住下意識顫抖的身子,擡頭小聲說道:“謝二姐姐。
”
姜玉瑩嬌俏一笑,故作天真從一旁拿了香,認真燃了火,再将手搖動,從而讓香的火熄滅,冒出一縷細細的煙。
在即将将香插上去的那一刻,姜玉瑩手陡然一松。
香就這樣落到地上。
姜玉瑩用帕子捂着嘴:“啊,三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
姜婳顫抖地将香從地上拾起來,小聲說:“沒事的,二姐姐。
”
“沒——事?
”姜玉瑩故意拖長音調,然後,擡腳随意踢翻了姜婳為姨娘燒紙錢的銅盆,望着唯唯諾諾的姜婳,笑道:“那這樣呢?
”
姜婳手緊緊扣緊,身子緩緩停住顫抖,搖頭繼續:“沒事的。
”
她望着将她的恐懼作為笑料的姜玉瑩,看她的尖銳的指甲晃動着,向着香台旁的牌位而去……
牌位與指甲碰撞的“撕拉”的聲音響起那一刻,姜婳眼眶發紅,再也忍耐不住,陡然起身将姜玉瑩的手推開。
卻隻是一瞬,她起身的那一瞬,兩個奴仆就瞬間将她箍住。
姜玉瑩腳尖踢着側翻的燒紙錢的銅盆,又輕碾還在冒着煙的香,雙眸含笑地,看着被狠狠按在地上的姜婳。
欣賞一番姜婳掙紮後,姜玉瑩彎着眼眸,挑眼看向還好好擺在香台上的靈牌。
“不,二姐姐,靈牌不行!
”姜婳紅着眼,聲音中已經全是祈求,她拼命掙紮:“二姐姐,你放過姨娘,姨娘已經死了,二姐姐,求求你,放過姨娘。
”
見她掙紮,兩個嬷嬷直接一用力,一個壓腿上,一個跪肩上,齊用力,一聲悶響,狠狠将她按死在地上。
姜玉瑩輕笑着,嫌惡地用手帕裹住靈牌,在姜婳目眦欲裂的目光中,擡手,狠狠将靈牌砸碎。
姜婳被按在地上,看着碎裂滿地的牌位。
“姨娘……姨娘……”她拼命掙紮起來,毫不在意手和臉都被地面磨破了,隻是拼命地掙開,想要把碎裂的牌位拾起來。
可無論她怎麼掙紮,兩個嬷嬷都死死按着她。
見她眼神憤恨,姜玉瑩向她走過來,随意将手踩上她的指尖,輕輕一碾,笑意嫣然。
“三妹妹,如何哭了呢,現在便哭了,以後可要怎麼辦呢?
”說着,高傲的小姐俯下頭,在她耳邊笑道:“你再猜一猜,你之前向祖母求的江南莫家的婚事,是誰毀的?
”
姜婳怔住,死死看着姜玉瑩。
真的是她?
姜婳雖早有猜測,但是真正聽見的那一刻,心中還是生出了抑制不住的悲憤。
如果那門婚事在,姨娘就不會自殺的,祖母答應了她的,隻要她出嫁,姜府就放了姨娘,姨娘可以同她一起離開的。
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不要命似地向姜玉瑩爬去。
兩個嬷嬷見她掙紮厲害,直接重新跪在她身上,将她身子骨狠狠壓到地上。
她紅着眼,咬牙看着笑意嫣然的二姐姐,唇角摩擦之間直接破出了血。
她聽見自己哭着喊:“為什麼,為什麼,姜玉瑩,我從來沒有,沒有得罪過你......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
她顫抖着,又帶着止不住的絕望,一遍一遍地重複着“為什麼”。
姜玉瑩笑意璀然的眉眼頓時冷了下來,她一腳踩上了姜婳的臉,眼眸森寒望着棺木中的人,冷聲道:“都給我拆了,一個妾,死了便死了,靈堂,祭拜,我看府中人是太閑了些。
”
“不,不要。
”姜婳手試圖揮開桎梏住她的嬷嬷,但是一個嬌小姐的力量,如何能抵得上三個嬷嬷,極度掙紮後,還是被按壓在地面上。
那時她已經分不清血和灰塵了,隻記得在她反抗不了的桎梏下,她一點一點,看着姨娘的靈堂被全部砸掉。
她怔怔地看着依舊笑意璀然的姜玉瑩。
想起這十幾年的欺壓,想起那隻被剝皮的小兔和相熟的嬷嬷,想起推開門姨娘的屍體被一根白布挂在房梁之上。
她眼中的光一點一點散去。
最後昏過去的時刻,她一直在想。
為什麼,姜玉瑩這樣的爛人,要活的,比她,比姨娘輕松百倍呢?
等到她再醒來時,身邊隻有一個不相熟的丫鬟,不是曉春。
那丫鬟見她醒來,就隻說了一句:“季姨娘已經下葬了。
”
能怎麼下葬……昏過去之前,她看見,棺木被放了刺鼻的油,燃起了烈烈的火,火吞噬了姨娘的臉……
她怔然看着床簾,等了整整一日。
她想,即便姨娘隻是妾,即便姜玉瑩是嫡小姐,即便府中那些人對姜玉瑩向來偏頗。
但是,一個嫡小姐砸了姨娘的靈堂,焚了姨娘的屍骨,這般荒唐事,總得給她一個說法的吧。
但她等了一日,也未等到一人。
傍晚時,她不顧滿身的疼意,掀開了被子,随意穿了一身衣裳。
推開門時,那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丫鬟,正在院中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