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葉斌微啞的嗓音裡帶着哭腔:“家裡沒了長輩支撐,我大姐放棄讀書,擔起家庭重擔,供我和二姐小弟上學,養活我們,你說說,你那些苦衷對我們說了有何用?
在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我們身邊,你在生你養你的家人身邊,我們成了無關緊要的,你要切斷關系就切斷關系,一點音訊都不給家裡……腿殘了?
你腿殘了,你自認為的拖累,在我爺奶和我媽心裡必不會這麼認為,他們不會把你看成是拖累,他們隻會好好照顧你,醫治你的傷腿,因為你是家人,是親人!”
看到哥哥淚流滿面,葉宇眼睛酸得難受,眼角處亦滑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子,他放下鉛筆,蓦地站起身,握緊拳頭,沖着親爸嘶聲喊:
“我們沒有爸爸!從我記事至今,動辄就被人喊野孩子,我習慣了,你現在回來做什麼?誰要你現在回來的?我們不稀罕你,你走,你離開我家,我們一點都不稀罕你!”
伴随語落,葉宇張大嘴巴“哇”地哭出聲。廚房裡,有葉紅幫忙,葉夏很快做好晚飯,聽到院裡的哭聲,葉紅臉色很不好,欲出竈房,被葉夏拉住:“你收拾收拾,等會開飯。”
說着,她收回手,神色冷靜淡然,來到院裡。
“小斌小宇你們都在做什麼?”
哥倆眼淚汪汪,兩個大人,一個同樣淚流滿面,眼裡寫滿痛苦和愧疚,一個表情沉重,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葉夏平靜無波的目光從四人身上掠過,最終落在葉斌身上:
“你的教養呢?爺奶和媽就是那樣教你和長輩說話的?”
視線挪轉,鎖向葉宇:“還有你,和你三哥不愧是親哥倆,同把教養抛到腦後,不尊重長輩,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就想問問,你們不顧自己的教養,難不成把老師在學校教的,也全丢到腦後,亦或者都學到了狗肚子裡去?”
輕淡的語氣透着絲絲縷縷的不悅,及身為長姐的威嚴:“爺奶在世時,時常對我們說做人要有五德——仁義禮智信。
媽在世時,時常在我們耳邊叮囑,務必好好讀書,因為讀書使人明智,讀書使人明理。在學校,老師教我們要尊老愛幼……而你們剛才有做到哪一點?”
“可我時常被人喊野孩子這是事實!”
葉宇哭着說。
“那你是野孩子嗎?你是爸媽生的,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一點你心裡沒底兒?”
葉夏回駁,視線落向葉彬:“你是哥哥,不知道給弟弟做好榜樣,對着長輩就一通數落,這樣的言行你說說是對還是錯?”
她其實理解兩隻此刻的心情和對着親爸那番噼裡啪啦的指責,但理解歸理解,該有的教養卻不能因為心裡積聚的怨氣,就不管不顧地随意發洩,何況……
何況他們那位便宜大伯有做解釋,有對他們便宜父親十年前不歸,十年來杳無音訊做解釋,那麼有再多的怨氣,
都需稍微壓壓,等他們便宜父親自個開口,将所謂的苦衷仔細道出,再選擇要不要原諒,而不是在聽了便宜大伯的解釋後,
一個個全憑腦子發熱,張嘴就吧啦吧啦,數落親爸的同時,向對方訴說多年來的苦痛。
葉斌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迎上葉夏冷靜淡然的目光,說:“大姐,我不覺得自己有說錯什麼,也不覺得自己有失教養,是他對不起媽,對不起咱們在前,我憑什麼不能說他?
既然十年都不曾回來,都不傳回丁點音訊,今時今日,他為何又要回來?是可憐我們嗎?不用,我們不用他可憐,沒有他在,我們照樣能活得好好的,照樣能長大成人!”
葉夏心中酸澀,招手喚兩隻到身邊,待兩人走過來,她擡手揉了揉兩隻的發頂,眼神柔和,語氣溫柔說:
“大姐知道你們對爸有怨氣,知道你們心裡裝着太多的委屈,但大伯不是說了麼,爸當年之所以沒能回來,是身處兩難之境……”
聽到葉夏口中的大伯和爸這倆稱呼,沈逸和沈銳皆動容不已,尤其是沈逸,連連用手抹淚。可是葉斌卻打斷葉夏所言:
“身處兩難之境?那他完全可以在救了他的家人後再回來,就算他腿腳殘了,隻要他發個電報,或者寫封信給家裡,媽肯定無論如何都會前往京市将他接回來。
不要說什麼擔心拖累咱們家,我還是那句話,爺奶不會那麼想,媽更不會那麼想,我們亦不會那麼想,因為他是我們這個家裡的一份子,
是媽的丈夫,是我們的父親,我們絕對不會嫌他是拖累……”
說着,葉斌眼裡止住的淚水再度湧出眼眶,這時,沈銳做聲:“大伯與你們說的沒一句虛言,不過,有一件事大伯沒告訴你們……”
知道胞兄将要說什麼,沈逸不由沖着沈銳搖頭:“大哥!”
示意沈銳把話頭打住。然,沈銳輕拍拍他的肩膀:“既已說了那麼多,那就索性讓我說完。”
視線挪向葉夏和葉斌哥倆,沈銳滿目歉疚說:“當年大伯在南方某支隊伍駐紮地,對你爸當年因何回京市,
及後來做的決定一概不知,等大伯知道的時候,已是四年後,那會大伯被調回京市工作,方知曉老爺子十年前在農場病重,
需要緊急到京市的大醫院救治,知曉你們的姑姑在農場被幾個二流子糟蹋,導緻神經錯亂,如果由着你們的姑姑繼續待在農場,
遲早她會死在那,而就在這兩件事處于節骨眼的時候,有人盯上你們的父親,寫信告訴他有關老爺子和你們小姑的情況,
說她有法子把老爺子和你們小姑,及沈家在東北農場那邊的所有人接回京市,但她強調,要你們的父親必須前往京市見她一面。
就這樣,你們的父親孤身上京,熟料,對方所謂的幫忙,有個前提條件,就是要你們的父親和她結婚。
哪怕你們的父親在到京市第一天,從車輪底下救那個女人一命,并且自己被車撞成重傷,對方都沒有放過你們的父親,拿老爺子和你們小姑的安危,逼迫你們的父親答應。”
說到這,沈銳眼眶泛紅,再次拍拍沈逸的肩膀,這才接着啟口:“你們的父親傷得很重,經過診斷,
大夫說一條腿隻是純粹骨折,有完全恢複的可能,但另一條腿由于是粉碎性骨折,想要徹底恢複,
希望渺茫,也就是說,你們的父親将會成為一個瘸子,無法正常行走,日常大多時間需要坐在輪椅上,
考慮到自己回到農村無法給家裡助力,反倒會成為拖累,加之老爺子和你們小姑确實急需接回京治療,
沒得其他辦法,你們的父親隻能獨自忍受痛苦,忍受無意卻不得不背棄你們的母親,丢下你們這些兒女所帶來的痛苦,
答應和那個女人領證……孩子們,你們的父親這十年來是真得日日深陷痛苦中,被痛苦折磨,從未露出過一個笑容。”
沈逸忽然插了句:“我和那個女人隻是扯了張證,沒有其他關系。”
他這話一出,除過葉夏和葉宇不見有特别表情外,沈銳和葉斌,及在竈房裡聽着院裡說話聲的葉紅,齊齊怔住。
葉夏面無異樣,源于她通過系統利用時間晦朔功能,知道便宜父親和第二任妻子隻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至于葉宇,則是壓根不知道親爸所言是何意。“沒其他關系?那你和那個女人生的兒子是怎麼回事?”
葉紅回過神,冷着臉走出竈房,直直地看着親爸質問。
聞言,沈逸明顯一怔,剛回過神的沈銳再度怔住,兩人都在想,小姑娘是怎麼知道他(他兄弟)在京市有個兒子。
葉夏看出二人眼裡的疑惑,想了想,說:“我幹爺爺家在京市,他從鄉親們口中了解到我們家一些事,
于是回到京市後,就打聽了下有關你的情況,後來他打電話給我,說你在京市另有妻有子……有一日晚上二妹和我閑聊,
我就把我幹爺爺說的轉述給二妹,當時小斌和小宇不在我們身邊,就不知道這個。”
沈銳對葉夏口中的幹爺爺很是好奇,但清楚現在不是問清那位幹爺爺身份的時候。
“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沈逸毫無負擔地說着:“從領證,和那個女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我一直自個住着。”
葉紅和葉斌葉宇一個個眼睛圓睜,就是沈銳這位胞兄,聽到沈逸所言,同樣震驚不已,他張了張嘴,問:
“溫倩那個女人給你戴綠帽子?而且是在和你領證沒兩年,就給你戴了頂綠帽子?!老二,你為什麼不早早說出來?”
沈銳隻覺心被揪得生疼,他的兄弟到底有多大的忍耐力,竟然容忍溫倩那個女人胡作非為,生下野男人的種,
堅持多年不向他這個兄長和家裡人道出,一個人承受着和妻兒不能相見的痛苦,承受着被溫倩那個女人踐踏男人尊嚴的痛苦?
“近兩年前,沈家處處仰仗溫家,我說出來什麼都改變不了。”
沈逸眼裡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他嘴角漾出抹苦笑:“在得知沈蔓那個女人利用職務之便扣留我匿名寫給家裡的信件和寄出的錢票那一刻,
我便知道她為何要那麼做,她在讨好溫倩那個女人,在讨好溫家,防止沈家重新被送回西北農場,過回苦日子。
她懷着這樣的想法扣留我的信件和寄出的錢票,沈家其他人誰又能保證不是同樣懷有如此心思?”
“老爺子就不會有那樣的心思,你大哥也不會有,你大可以告訴把溫倩那個女人給你戴綠帽的事早早告訴我和老爺子。”
“我既已做出選擇,既已走到那一步,就沒必要半途而廢,讓溫家将沈家打回原形……而老爺子那會是做了大手術正在休養,知道那種糟心事,對他的康複沒有一點好處。”
“那你就自個苦,讓弟妹和你們的兒女遠在西北跟着苦?”
“我……”
雙手捂住臉,沈逸遲遲沒道出後話。
“趁着天色還亮着,吃飯吧!”
清越的嗓音自葉夏唇齒間忽然漫出,她在葉斌發頂揉了一把:“去給大伯和爸打盆水洗手。”
葉斌站着沒動,葉夏眼裡閃過一抹無奈,催促:“快點!”
葉宇這時說:“我去打水。”
“你呀,想不明白那就站在這繼續想,晚飯别吃了。”
事情已成為過去,現在想再多又有什麼用?
再說,身處便宜父親當年那樣的情況下,不管做出怎樣的選擇,對另一方都會心懷愧疚,都會讓自個心裡一輩子過意不去,
背負着沉重的十字架一路前行。而這事放在任何一個身上,結果估計都差不多。
另外,從道德上來說,便宜父親當初做的決定是對不起妻兒,可要是僅拿便宜父親對便宜母親的感情來說,不管身心,這個男人都沒有背叛他的妻子。
若是便宜母親泉下有知,知道便宜父親十年前的不得已,知道便宜父親以怎樣的心情度過十年,知道便宜父親腿腳殘疾,十之八九會怨氣全消,心疼自己的丈夫。
斂起心緒,葉夏招呼葉紅去竈房舀飯端菜,不多會,院中央的飯桌上擺滿飯菜。
木耳炒肉片、西紅柿炒蛋、土豆絲,三盤菜份量足,十來個二合面饅頭被葉夏用簸籮端上桌,她對便宜大伯和便宜父親說:“農村沒什麼好吃的,大伯、爸湊合着吃吧!”
“這飯菜很好了,聞着就香,大伯這是有口福啰!”
沈銳笑着,拿起筷子就夾口土豆絲送進嘴裡,咀嚼吞咽後,他毫不吝啬地誇贊:“味道沒得說,比那國營飯店大廚的手藝都要好!”
“我大姐做什麼飯都很好吃!”
葉宇看眼親大伯和親爸,極其傲嬌地給出一句。
“嗯,大伯看出來了,你大姐做飯的手藝好,把你們個個養得健健康康,身量高,厲害!”
沈銳說着,朝小孩兒伸出大拇指。葉宇眉眼間盡顯得意:“我大姐本來就特厲害,不僅做飯好吃,而且醫術也特别棒,簡簡單單通過醫師資格考試,和我姐夫現在都是吃商品糧呢!”
沈銳和沈逸齊看向葉宇:“你大姐結婚了?”
“沒有,是準姐夫。我大姐和姐夫已經訂婚,明年就會辦喜事,我姐夫和我大姐一樣,也特别特别厲害,在縣機械廠上班,剛參加工作沒多久,就給廠裡做出了大貢獻。”
葉宇吧啦吧啦說着。葉斌瞥眼弟弟:“就你話多。”
葉宇縮了縮脖子:“我不說了還不成麼?!”
“你還不到十七,怎這麼早就訂婚了?”
沈逸的視線落向葉夏,輕聲詢問。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回想起十年前小丫頭的軟萌樣兒,沈逸心裡酸澀不已。
十年時間過去,當初的小丫頭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相貌集中他和妻子英子的所有優點在長,怎麼看怎麼好看,
可就是這麼好的一個閨女,不知被哪個混小子給早早預定,欲扒拉到口袋裡,想想,好氣啊!葉夏正要做聲,
不料,葉斌的聲音搶先揚起,隻不過語氣聽起來有點兒沖,他說:“我媽突然間沒了,我姐在河邊洗衣服,
不小心掉進河裡,是我姐夫從河邊經過将我姐救上岸的,在農村這将意味着什麼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不過,我姐夫和我姐很般配,我姐夫的家人也很好,等我姐嫁人了,日子肯定不會難過。”
飯桌上的氣氛一時間顯得沉悶得很,葉夏暗歎口氣,看眼少年,繼而對便宜父親說:“我對象是洛支書的小兒子,名叫洛懷民,人很好,和他訂婚是我自願的,您不用多想。”
沈逸說:“可你的年齡畢竟還小。”
葉夏微笑:“我們說好了,等我滿十八歲再敲定婚期。”
用過晚飯,葉紅和葉斌收拾碗盤筷子去竈房洗刷,葉夏着葉宇在堂屋陪着便宜大伯和便宜父親說話,她則去給兩人收拾屋子。
約莫過去十多分鐘,葉夏回到堂屋,對便宜父親說:“爸,屋子收拾妥當了,您和大伯泡過腳後就能去歇着。”
天氣雖轉暖,但山裡的夜現今依舊有點冷,因此,葉夏在語落後,手腳麻利,給葉斌葉宇住的那間屋和沈銳二人要住的屋裡的炕洞分别塞上包谷杆引燃,
好叫炕熱起來。她和葉紅住的屋子由于炕和竈膛相連,做飯的時候,竈膛裡的火順便能給炕供熱,無需專門點炕。
夜色深沉,葉紅躺在炕上想事情,葉斌葉宇盤腿坐在葉紅身邊小聲說話,他們在等葉夏從親爸和親大伯住的那間屋回來,好知道長姐與那兩人說些什麼。
“那就明一早我和二妹三弟小弟一起陪爸去爺奶和媽墳上看看。”
和便宜大伯、便宜父親随便閑聊幾句後,葉夏看向便宜父親,抿了抿唇,淡淡道出離開前最後一句話。
“……好。”
聞言,沈逸怔忪片刻,輕颔首。
見葉夏轉身要走,他嘴角噏動了下,喊住葉夏:“夏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