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傅鳳城也沒有閑著,議政大廈附近往日裡就比別處莊嚴肅穆幾分,今天就更是幾乎被全副武裝的兵馬圍得水洩不通。
別說進去,就算是想要靠近幾步都得面對整整一排黑洞洞的槍口。
尋常百姓哪裡敢招惹這些事情?
有鄉下親戚投靠的都急匆匆出城了,沒有投靠的也都回家裡躲著了。
二十七年前那一場驚變還在許多人的記憶裡未曾忘卻,如今一看這架勢哪裡還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大少。
」周焱穿著一身尋常布衣快步回到停靠在一棟大樓後面的車邊,低聲道,「議政大廈附近至少有一個團的兵力,過不去。
」就算過去了想要救人出來也不可能,他們畢竟是血肉之軀不是金剛不壞。
傅鳳城並不意外,點點頭問道,「首相官邸和宮裡呢?
」首相官邸和皇宮都是挨著議政大廈的並不算遠。
周焱道,「宮裡大門緊閉,不過陛下似乎已經跟那些人走到一起了。
另外還有一個消息……」傅鳳城擡眼看了他一眼,周焱連忙道,「三皇子好像被軟禁了,現在代表宮裡主事的是二皇子。
」
傅鳳城微微蹙眉,坐在前面駕駛位的蘇澤忍不住道,「不是說那個誰是三皇子的表舅嗎?
」
周焱看了蘇澤一眼,雖然不知道那個誰是誰,卻還是回了一句,「蘇副官也說了,是表舅。
」一表三千裡,誰知道這個表舅表了多少裡了?
蘇澤默默地摸了摸鼻子,回頭看向傅鳳城,「大少,我們現在怎麼辦?
」
他們自己想要離開京城倒是不難,但是現在這情況就有點麻煩了。
關鍵就是,他們手裡沒有兵馬。
傅鳳城問道,「確定陸次長和餘部長他們都在議政大廳裡?
」
周焱點頭道,「確定,今天上午在議政大廳舉行內閣會議,會還沒開完議政大廈就被人給封鎖了,沒跑出去幾個人。
我找了個地方看來著,議政大廈門口被布置了重兵,有四個機槍位交錯布置,還布置了雷區。
」
議政大廈門口就那麼大一塊地方,四挺機槍架在那裡,基本就是不給人出來進去的機會了。
「周焱留在這裡,蘇澤,看看我們在京城還有多少人。
」說完這些,傅鳳城已經推開車門走了出來。
蘇澤連忙問道,「大少,您去哪兒?
」
傅鳳城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去見一個人。
」
「……」看著傅鳳城獨自離去的身影,周焱有些擔心,「大少不會有事吧?
」大少如果出了事,那他們才是真的要完了。
蘇澤搖搖頭道,「放心吧,大少心裡有數。
老周你盯著這邊,我去辦事。
」
周焱點點頭站起身來,蘇澤一踩油門車子就沖了出去。
「大哥。
」張徽之推開門,滿頭大汗地走進辦公室。
正坐在窗口出神的張靜之這才回過神來,有些焦急地起身道,「外面這麼亂,你跑出來做什麼?
」
張徽之臉色有些蒼白,一把抓住了張靜之的衣袖,「你也知道外面亂,怎麼還不回家?
」
張靜之有些無奈地輕嘆了口氣道,「哥哥還有工作要做。
」
張徽之氣笑道,「現在外面都一片混亂,你還有什麼工作要做?
我剛才上來的時候,這樓裡都沒人了。
」
張靜之沉默不語,好半晌才輕輕拍拍她的頭道:「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外面太危險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
張徽之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似笑又似哭的模樣。
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道,「家裡確實安全,畢竟…那附近守著好幾千人呢。
大哥,議政大廈被人帶兵圍了,陸伯伯,餘叔叔,還有好多叔叔伯伯都在裡面。
爸爸讓人帶我離開京城!
」
張靜之平靜地道,「我知道,你應該聽父親的話,不該自己跑出來。
」
張徽之深吸了一口氣道,「但是…爸爸出事了啊,我就這麼走了,爸爸怎麼辦?
你怎麼辦?
」
張靜之看著妹妹道:「你想說什麼?
」
張徽之咬牙道,「我想知道,爸爸到底想要幹什麼?
!
」彷彿突然的爆發,怒吼出這一句之後張徽之的聲音又壓低了下來,她低聲道,「我知道,你們都當我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什麼都不肯跟我說。
可是…大概,我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爸爸今天這樣的表態意味著什麼?
如果…最後結果不盡如人意,我們張家所有人都完了。
」
張靜之輕嘆了口氣,伸手揉揉她的髮絲柔聲道,「這些事情你不用擔心,大哥和父親會處理好的。
你如果害怕,我讓人送你先離開京城去外面散散心可好?
」
張徽之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張家四小姐,享受了這麼多的榮華富貴。
如果張家要完了,我自然隻能陪著你們一起。
」
張靜之道,「相信大哥,不會有事的。
」
張徽之平靜地看著他,「大哥,你相信嗎?
爸爸到底為什麼……」
張徽之突然頓住了,彷彿想起了什麼有些咬牙切齒地道,「二叔!
」
張靜之臉色微沉,厲聲道,「胡說什麼!
」
張徽之哭道:「原本都是好好的,就算爸爸不做首相了我們一家人也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都是因為二叔!
他突然搬回來,接二連三地被人炸,他一個幾十年寂寂無名的人,如果不是做了什麼誰會沒事天天拿炸彈嚇唬他?
我去找他!
」
說著就要往外走,張靜之一把將她拽了回來,「胡鬧什麼?
」
張徽之咬牙道,「難道就這麼任由事情發展?
大哥,你從小就比我們都聰明,你真的覺得這次跟二十幾年前一樣能成嗎?
就算能成…張家能得到什麼好處?
」
張家已經到了權力的巔峰,總不能是等事成之後讓張家的人當皇帝吧?
哪怕就是列土分疆,張家沒有兵馬拿什麼跟那些已經佔據了地盤的人搶?
張徽之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是出自父親的本心,因為無論結果怎麼樣對張家來說都是不合算的。
張家冒最大的險,最後哪怕成功能分到的利益也很有限。
還不如什麼都不做,哪怕這次改選父親敗北,張家在京城依然有巨大的資源和人脈,這些都可以留給大哥。
她有理由相信,張家在大哥手裡不會沒落。
像他們這樣的家族,已經到達了頂點,往後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維持這份榮耀而不是妄想著一步登天。
聽著妹妹這一通話,張靜之神色也有些複雜,「徽之,你長大了。
」
張徽之簡直想要哭出聲來,「大哥,爸爸到底怎麼了?
」
張靜之搖了搖頭,沉聲道,「我不知道。
」
張徽之有些驚駭,「你也不知道?
」
張靜之點頭,有些無奈地道,「我真的不知道,上午傅少夫人去探望二叔,我將她送出門之後就直接來上班了。
之後才接到父親的電話,讓我先不要回去。
」
他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前兩天他們還在商議今年改選的事情,父親也同意他出面找傅鳳城談談,但他才剛跟傅家約好時間,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張徽之突然抓住張靜之的衣擺,有些驚慌地道,「大哥,爸爸是不是被人要挾了?!
」
張靜之苦笑,「你覺得,在家裡誰能要挾父親?
」
張徽之咬牙道,「還能有誰?
自然是我們的好二叔啊,你也說了颯颯去看他之前爸爸也在,但是颯颯卻沒見到爸爸。
肯定是你們走了之後,他又跟爸爸說了什麼?
而且…今天明明內閣要開會,為什麼爸爸會在那時候跑去看他?
!
」
張靜之輕嘆了口氣,伸手握住張徽之的手道,「徽之,這些事情你就不要過問了,東西也不用收拾了,大哥馬上讓人送你離開京城。
」
張徽之含淚道:「我家就在這裡,你讓我去哪兒啊。
」
張徽之沉默了一下道,「去哪兒都好,出國吧,大哥在國外有一些朋友可以照顧你。
」聽到出國兩個字張徽之的臉上瞬間沒有了一絲血色,如果不是真的出大問題了,大哥怎麼會讓她出國呢?
張徽之重重地搖頭道,「我不走!
」
張靜之卻不再看她,沉聲道,「你必須走,別留在京城給我和父親添麻煩了。
你覺得你走遠一些好,還是被人抓了來要挾我和父親好?
來人!
」
片刻後,穿著深色長衫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大少爺。
」
張徽之道,「辛苦你了,帶上幾個人護送徽之去江城,後續的事情到了那邊會有人接應你們。
」
中年男子看著滿臉抗拒,死死抓著張靜之衣袖的張徽之有些為難。
張靜之擡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憊地道,「徽之,聽話。
別讓大哥再費心思了。
」
張徽之的手瞬間一僵,一時間她有些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了。
如果她能夠像卓女士和颯颯那樣厲害,大哥是不是就不會趕她走了?
張靜之柔聲道,「聽話,你不想出國的話就先去江城待幾天。
或許…過兩天就沒事了,到時候大哥親自去接你回來。
」
張徽之咬牙道,「我不去江城,我會先出城住一點時間。
大哥,我等你。
」
張靜之點點頭道,「去吧。
」
張靜之對站在一邊的中年男子點點頭,中年人鄭重地道,「大少爺放心,小姐,我們走吧。
」
目送妹妹走了出去,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張靜之才微微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靠在椅子裡扶著額頭閉目養神。
窗口傳來一聲輕響,張徽之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原本空蕩蕩的窗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傅大少依然軍容筆挺衣冠楚楚,全然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從門口進來的還是從窗戶翻進來的。
張徽之坐直了身體,雙眸緊緊地盯著傅鳳城道,「傅少膽子可真大。
」
傅鳳城站在窗口望著外面道,「還好,這也不是什麼重要地方。
讓張四小姐趁夜出城,張少不擔心麽?
」
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這座城市依然還算寧靜,但那漸漸落下的夜幕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醞釀著。
張靜之臉色微變,「你什麼時候到的?
」
傅鳳城道,「大概跟張四小姐差不多時候吧?
」也就是說,他們的對話他全部都聽到了。
辦公室裡的氣氛一時有些過於凝重,不知過了多久張靜之才苦笑了一聲道,「現在的情況傅少也看到了,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傅少這個時候來找我,實屬浪費時間。
」
傅鳳城道,「為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該如何解決,張少不打算阻止這一切麽?
」
張徽之難得地露出了一個不符合他一貫人設的嘲諷的笑容,「傅少,你在勸我出賣我父親?
跟張家對著乾?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姓張?
」
傅鳳城道:「我自然沒忘,但是…張少心裡應該有數,這是唯一能救你父親和張家的辦法。
否則,你現在不會坐在這裡,張相給你的電話真的隻是讓你不要回去嗎?
」
張靜之沉默不語。
張靜之不說話,傅鳳城也不著急。
遠處鐘樓的鐘聲響起,張靜之才突然擡頭道,「傅少似乎對結果信心十足?
」
傅鳳城也不隱瞞,坦然道,「如果有張少幫忙,或許勝算會更大一些。
張少,現在不是從前,不流行連坐。
張相到底做了什麼沒做什麼,總會查清楚的。
事情才剛開始,張相就想讓你和四小姐離開京城,意味著什麼你真的不明白麽?
」
張靜之當然明白,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才更擔心。
「都說傅少沉默寡言,不善言辭。
恐怕這都是外人的誤解吧?
」張靜之道。
站起身來走到傅鳳城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面路邊的路燈也已經漸漸亮了起來。
望著窗外的夜幕,張靜之問道,「傅少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次跟二十七年前一樣成了,會怎麼樣?
」
傅鳳城漠然道,「現在不是二十七年前,就算成了隻要我和龍鉞不死,半個月後就足以讓南北兵馬齊臨京城。
哪怕我們都死了,還有北四省和南六省的其他人,還有宋朗…你覺得,有什麼用?
」
張靜之點點頭道,「是啊,你說這麼簡單的道理那些人為什麼想不明白呢?
」
如今這樣的局勢,想要依靠控制京城進而控制全國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無論誰來都一樣。
如果京城的權力中樞無法再得到各地督軍的認同,那麼即便是掌控了京城也隻會將京城變成一個與其他地方差不多的割據勢力而已。
到時候隻怕就真的是群雄逐鹿天下大亂了。
張靜之伸出手扶住了跟前的窗欞,沉聲道,「幫你可以,我隻有一個要求。
」
傅鳳城點了下頭,等著他往下說。
張靜之道,「我隻求,事後給張家和我父親一個公正的待遇。
」
「可以。
」傅鳳城道,「我以傅家的名譽做擔保。
」
張靜之淡然笑道,「傅兄我自然還是信得過的,說罷,需要我做什麼?
」
傅鳳城道,「我要整個京城警方站在我們這一邊,另外…還希望張少想辦法,把蕭軼然從宮裡弄出來。
」
張靜之扶額,「傅少可真會為難我,我一個小小的官員,能管得了整個京城警方麽?
更何況是皇宮。
」
傅鳳城道,「警方和軍方雖然素來互相摻雜,卻也從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我相信張少有辦法,皇宮裡也是。
」
張靜之沉吟了片刻,點頭道,「是,我可以一試。
」
傅鳳城唇邊扯出了一絲淡淡地笑意,「多謝張少了。
」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炮火聲,隨之而起的還有衝天火光。
張靜之微微蹙眉,擡頭向遠方眺望,皺眉道,「那邊好像是軍部的方向。
」
傅鳳城並不奇怪,道:「看來是龍鉞跟人動手了,張少,我們的時間不多,走吧。
」
「傅兄請。
」張靜之從抽屜裡取出一把槍然後合上了抽屜,跟在傅鳳城身後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