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政不在出現的日子，卓琳難得的覺得有點無聊。

　　當然這點無聊也並不影響什麼，畢竟她是真的很忙。

　　這個時代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想要依靠自己在社會上立足，總是不能讓自己過得太過悠閑的。
無論是學業還是工作都繁忙得讓她沒有功夫多想別的什麼東西，對現在的她來說風花雪月隻會徒增麻煩。

　　但她不想自找麻煩，麻煩卻會自動找上門來。

　　在京城大學校門口看到許久不見的人那一刻，卓琳就知道她悠閑自在的日子結束了。

　　「找個沒人的地方。
」對她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衣著雍容端莊的婦人，她穿著華貴的衣服，頭上的髮絲都梳得一絲不亂。
隻是她看著卓琳的眼神卻十分冷漠，彷彿是在看一個讓她十分不滿意的劣質品。

　　她身邊還跟著兩個青年，同樣也皺著眉頭看著卓琳，顯然也不是十分高興。

　　卓琳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跟我來吧。
」

　　卓琳是了解她這位母親的，絕不會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跟她爭執，畢竟盛家的聲譽高於一切。

　　卓琳並沒有帶他們去自己的宿舍，而是去了學校附近一家她經常去的茶樓。

　　要了一間廂房進去，等送茶水的夥計下去，女人才冷聲道，「跪下！
」

　　卓琳微微一怔，卻並沒有如盛夫人所言的跪下，而是平靜地問道，「母親，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

　　砰！

　　盛夫人一拍桌案，冷聲道，「你還好意思說！
你知不知道你給盛家惹了多大的麻煩！
」

　　卓琳不以為意，淡淡笑道，「我沒有惹麻煩，跟張家的婚約我提前解決了，外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和張家議過親，我也沒有逃婚，不存在影響盛家姑娘名聲的問題，以張相的為人也不會為難盛家。
你所謂的麻煩，大概是指盛家不能從這樁婚事中取得好處？
」

　　「放肆！
」

　　「小妹！
」站在盛夫人身邊的青年臉色也有些難看，「這次是你太過分了，還不向娘道歉！
」

　　卓琳搖搖頭，有些惋惜地看著青年，「大哥，你想做官我理解，考場就在那裏，盛家雖然沒落了也不至於供不起幾個讀書人。
」

　　聞言，那青年頓時漲紅了臉。
瞪著卓琳怒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

　　卓琳聲音平靜冷淡，「我是不是胡說大哥你心知肚明，你們將大姐嫁入衛家是為了什麼咱們也都心裏有數。
」

　　盛夫人厲聲道，「我是為了阿顏好！
」

　　卓琳淡淡一笑，「你問過大姐嗎？
她想嫁進衛家嗎？
她現在在衛家過得舒服嗎？
」

　　「……」

　　卓琳擡眼毫不閃避地與盛夫人對視，「母親，你早就知道你操縱不了我，何必勉強。
」

　　盛夫人冷笑道，「子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經地義，我若偏要呢？
」

　　卓琳道，「上一次我提前處理好了張家的事情，但不代表我不敢在婚禮上逃婚或者洞房花燭夜見血。
母親如果想賭我敢不敢，不妨試試。
您在乎盛家的名聲，我可不在乎。
」

　　「孽障！
」盛夫人氣得臉色鐵青，指著卓琳道，「你真以為我拿你沒法子了是嗎？
咱們不妨試試。
」

　　卓琳心中有些無奈，親生母女卻弄得猶如仇人。

　　可惜，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如了她母親的意。

　　盛家確實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盛夫人的報復來得很快。

　　第二天卓琳就收到通知，她被工作的出版社辭退了。

　　對此，卓琳隻覺得哭笑不得倒也不算意外。

　　自古江南多文士，而盛家在江南的影響力還是不小的。
京城這些出版社有一多半也都是江南人，盛夫人能說動對方辭退自己也是理所當然。

　　畢竟在大多數人眼中，這屬於盛家自己人的矛盾，普通人都明白不摻和別人家事的道理，畢竟是吃力不討好，給盛家夫人一個面子也是自然。

　　隻是如此一來，卓琳就不得不另外再找工作了。

　　她住在學校宿舍，雖然花費不多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不過卓琳對自己的處境也並不十分擔憂，盛夫人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城，她總是要離開的。

　　她更不可能跟著自己到處跑，若京城實在待不下去了，她難道不會離開嗎？

　　但盛夫人顯然是認為自己的這一番操作難住了卓琳，特別是在知道卓琳連續兩次找工作都被婉拒了之後，更是帶著高高在上的傲然出現在卓琳跟前對她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卓琳坐在有些狹窄的房間裡翻著書，耳邊是盛夫人喋喋不休的聲音。

　　「你看看你這破房子，還沒有咱們家下等丫頭住的房間大。
」盛夫人嘲諷了一番女兒之後又開始挑剔起她的住所了，「還有這衣服…你若是規規矩矩地當盛家二小姐，哪裏會穿這種劣質布料做得衣服？
阿顏這輩子連碰都沒碰過這樣低劣的東西。
」

　　卓琳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劣質算不上普通而已。

　　當然跟盛夫人那一身精工錦繡的衣服比起來，確實隻能稱之為劣質了。

　　卓琳擡起頭來，平心靜氣地問道，「盛家的財產，還夠你穿多少年這樣的衣服？
」

　　「你！
」盛夫人臉色頓變，盛家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是坐吃山空的處境了。
若不是當初盛卓顏出嫁的時候收了衛家大筆的聘禮，現在盛家隻怕連如今這樣的花架子都維持不了了。

　　盛夫人瞪著卓琳半晌，才輕哼一聲道：「我給你尋了一門好親事，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去見見人家。
你這些日子在京城倒也不算白待，還是有不少人家願意娶你的。
你不是不想回江南嗎？
以後就可以一直待在京城了。
」

　　「不去。
」卓琳拿起放在桌上的書打開繼續看，一邊淡淡應道。

　　盛夫人冷聲道，「不去也得去！
」

　　卓琳有些好笑，「你明知道我不會聽你的，何必自己找氣受？
」

　　盛夫人道：「你若不去，我便將人帶到學校來找你也是一樣的。
」

　　卓琳沉默不語，盛夫人打量著她突然道：「聽說先前京城裏都在傳言你跟陛下關係不凡？
你若是能入宮為妃我自然不會逼你，可惜……」盛夫人臉上露出幾分譏誚之意，「在京城這些天，我看皇室隻怕也對你沒那個意思。
我早便跟你說過，姑娘家名聲最是重要，權貴人家尤為看重，你以為別人捧著你便是好的？
那些公子哥兒不過是哄著你玩兒吧，誰又真的肯娶你回去做正房？
你還是聽我的乖乖跟我去見見人吧，至少人家願意光明正大娶你進門，免得將來鬧出什麼事來丟我盛家的臉。
」

　　卓琳淡淡道：「你若不來這一趟，誰知道我姓盛？
」

　　盛夫人有些不耐煩起來，站起身來冷冷道：「總之你明天必須去，現在你還能安安穩穩留在學校，那是我想給你留個好名聲尋個夫家。
你若非要忤逆我…你不妨試試看我能不能讓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說完便轉身往外走去。

　　這逼仄狹小的房間，她多待一刻鐘都覺得玷汙了自己的尊貴。

　　卓琳深吸了一口氣，「你可真是我親娘。
」

　　盛夫人冷笑道，「我不僅是你親娘，還是盛夫人，隻要我活著一天，誰也不能毀了盛家的清譽。
」

　　毀了盛家的清譽？
是違逆你的意思，讓盛家不能從中獲利吧？

　　卓琳看著她走出房間的背影，喃喃道：「我的意思是…不是隻有你才會逞兇鬥狠，你會的，我都會。
」

　　卓琳準備用來應付盛夫人逼迫相親的招數並沒有用上，因為相親的另一方先一步反悔了。

　　對此卓琳並不覺得羞愧，也不覺得對方拒絕和自己相親有什麼問題。

　　隻是幾天後盛夫人再一次帶著人在學校外面攔住了卓琳，臉上的神色是難得一見的氣急敗壞。

　　「你到底做了什麼？
！
」盛夫人厲聲問道。

　　卓琳眨了眨眼睛，她好像什麼都沒做。

　　「有什麼事嗎？
」卓琳問道。

　　盛夫人咬牙道，「你就是非得跟我作對是不是？
我給你安排相親還不是為了你好？
」

　　卓琳淡淡道：「謝謝，大可不必。
」

　　盛夫人冷笑道，「我是不知道你做了什麼，讓整個京城都沒有人願意娶你。
但是，既然你自己不要臉，就別怪我這個當年的心狠了！
帶走！
」

　　盛夫人朝身邊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幾個隨行的男子包括卓琳的大哥立刻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小妹，你別鬧了，別惹娘生氣。
咱們也是為了你好。
」盛大哥好聲好氣地勸道。

　　卓琳冷眼看著這個大哥並不回話，盛大哥被她看得有些惱怒道：「你這樣鬧騰有什麼好處？
你畢竟還是盛家的女兒，就算盛家真的就這麼把你綁回去，誰又敢說什麼？
」

　　卓琳道：「這就是你們敢帶這麼多人來這裏堵我的原因？
」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盛家如果非要將她抓回去別人確實是管不著。

　　相反，如果她鬧得太大，別人隻會認為她不孝忤逆。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盛夫人想必也不願意鬧到那個地步，畢竟盛家的臉面比什麼都重要。

　　「你是自己上車，還是我讓人押著你上車？
」盛夫人看著卓琳的模樣，難得露出了幾分得意之色。

　　這個小女兒從小就不讓她省心，但她再怎麼能鬧騰，她也還是她娘親，無論如何她也是翻不出她的手掌心的。

　　卓琳問道：「你想帶我去哪兒？
」

　　盛夫人道：「別弄得好像我這個當娘的想害你一樣，龍家那小子要結婚了，去道個喜。
你也一起去，既然京城沒有人願意娶你，那就看看在東北能不能給你找個好人家。
」

　　說到這裏盛夫人有些嫌棄地瞥了卓琳一眼，「現在知道了麽？
使那些手段對你有什麼好處？
原本還能好好在京城找個人家嫁了，現在就隻能跟你那表姨一樣，去東北那窮鄉僻壤的地方去了。
」

　　在盛夫人看來，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江南，京城次之，西北東北之類的地方就是純粹的窮鄉僻壤，窮山惡水出刁民那種。
因此她一貫是看不上嫁到了北四省的龍夫人的。

　　去北四省？
卓琳微微挑眉面上不動聲色，「可以，我去收拾一下行禮。
」

　　「用不著，行李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學校也幫你給老師請過假了。
」盛夫人道。

　　卓琳神色微沉，盛夫人並不在意她在想什麼，「走吧，別想耍花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這次你若是還不安分，下次來的就不隻是我還有你爹了。
」

　　卓琳蹙眉，想起家裏那位讀了一輩子死書的父親。

　　她父親是個性格軟弱的人，年輕時候聽祖父祖母的，結婚之後聽妻子的，一輩子也沒有自己做過什麼決定。

　　他很疼愛自己的子女，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一視同仁。
但軟弱的性格註定了，在女兒需要他的時候他根本無法為她們做任何事。

　　這個道理在姐姐出嫁那一年卓琳才徹底明白的，在那之前她一直以為父親是她們的依靠。

　　那一日她原本躲在書架後面看書，卻意外偷聽到姐姐和父親的對話，姐姐哭著求父親說她不想嫁入衛家。
衛家確實是豪富，但家族關係錯綜複雜不說，衛家的大少爺身體不好根本就不是個能長壽的。
最重要的是，那衛家大少爺身邊還有好幾個侍妾丫頭。

　　姐姐從小飽讀詩書，本身對商人就沒什麼興趣，這樣的人又哪裏是什麼良配？

　　父親當時明明已經答應了姐姐要回絕這門婚事，看著姐姐破涕為笑的模樣卓琳也很是高興。

　　但是第二天就變了，姐姐在母親嚴厲的斥責中隻看到了父親愧疚的神色。

　　母親狠狠地責罰了姐姐，從頭到尾她們的父親也隻是在旁邊看著，哪怕是想勸被妻子一眼瞪過去也隻能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若不是卓琳衝過去推開了打闆子的婆子，恐怕姐姐都要被打得臥床不起了。

　　事後父親悄悄的來探望姐姐，跟她說對不住她。
說他提了拒絕婚事的事情，但她們的母親不同意。

　　說衛家其實也不算差，姐姐是盛家嫡長女，衛家不敢委屈她。
父親說了很多，姐姐也隻是淡淡地應了，眼裏卻再也沒有了以往望著父親時候的光彩。

　　兩個月後，姐姐黯然嫁入了衛家。

　　姐姐出嫁那天，她看到一個穿著樸素的青年被盛家的人從後門趕了出去。
她認識那個人，那是父親的故交家的兒子，也是父親的學生，比姐姐大了一歲，她偶爾遇到也會叫他一聲哥哥。

　　但直到那天她才知道，原來那人和姐姐是有著從小指腹為婚的婚約的。
隻是在卓琳還比較小的時候家裏敗落了，盛家也沒有再提起過那樁婚事。

　　那天之後，卓琳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年輕人。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卓琳一次出國訪問的時候，在國外遇到了已經是中年的男人。
對方依然孤身一人，雖然看著光鮮卻難掩蕭瑟滄桑。

　　而那時候，她的姐姐，名滿江南的盛家大小姐盛卓顏已經去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