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男生 武俠仙俠 家族修仙:開局成為鎮族法器

玄景淵清 第一千零七十一 諸局落定(2+1/2)

  ‘宣土。’

  大元光隐山原名镗刀山,是淮間地勢最平緩處隆起的一道尖峰,原本金氣沖天,如長刀指空,後來受了元磁變化,金氣消解,頓失其銳。

  李曦明到達大元光隐山時,此地已經渾然不像了,遍地山丘毫無棱角,滾滾的煞氣如同薄霧般籠罩在地面上,呼吸不止。

  ‘失了銳氣,卻長了高度,此山依舊雄壯,更有名門仙山之感了。’

  他指尖一搭一推,斂了六合之光,心中怦然:

  ‘宣土一道,竟然如此!’

  煞氣一物從來束縛地脈之中,除非山崩地裂,或是有泉口引出,否則絕不會浮出,當年李氏搬青杜山,便動了地脈,方有煞氣沖天。

  可如今的大元光隐山土石瓦解,明明山勢雄厚,在煞氣流動之中,千瘡百孔,處處朔朔而動,細小的銀黑之光從地脈之中飛躍而出,騰出金氣飛散。

  ‘金從煞中出,煞向土中辭。’

  李曦明若有所思:

  ‘宣土銷聲匿迹多年,偶爾有一二傳聞,說的是【金剛不摧,雷霆不壞】…雷霆不壞是應當的,金剛不摧是騰發舒解,祛除金氣,軟硬不吃,遂有不摧。’

  此刻司馬元禮已經受命外出探查,隻餘下他與天炔一路乘風,飄然停在高處的青銅大殿上。

  他等了一陣,默默掩了袖子,天空之中雷聲大作,重重的暗色中現出一道青銅台階,楊銳儀正從階中下來,一抱拳,道:

  “張道友來得及時!”

  身前的天炔談起楊氏時不鹹不淡,如今面上卻有笑,熱切地道:

  “多謝大人,大人真是解了我道心頭大難事啊!”

  他話語很親切,可李曦明聽了他先前的話語,反而有所察覺,心知天炔并不痛快,熱在表面,遂見楊銳儀微微點頭,帶着一星半點的笑意,道:

  “要麻煩張道友守山了。”

  天炔倒是毫不猶豫,擡眉道:

  “将軍放心,攻趙一事,蜀宋合心,天霍已經帶着丹隐和端硯守在外頭,在下的叔父純铄真人也守在太虛,手中持着【心韻寶珠】…”

  他的表情自如平淡,體現出金一道統無形的底蘊與傲氣,随口道:

  “我金一、上青兩道軌一同出手,想要守住大元光隐山,天下還沒有哪一處道統敢說能頃刻拿下!”

  金羽宗背靠太元真君,金一與上青相互契合,不顯于外,私底下的底蘊不知有多渾厚!天賦高的收入洞天,心性高的外放控攝四方,天炔的自傲空穴來風,毫不誇張。

  楊銳儀笑了笑,并不避諱李曦明,在殿中坐下,道:

  “如此大事,不值得驚動易革前輩,可真是稀奇了,竟然不見天垌前輩——算算日子,即使是轉世…也早應紫府了罷。”

  天炔沉默片刻,低聲道:

  “師兄他已經隕落多年了。”

  楊銳儀微微一愣,顯然是不信的。

  ‘他天垌修行土德,天賦絕佳,不可能會無緣無故橫死,更不可能會在金一洞天之中突破,什麼隕落多年。’

  兩人之間沒有太多話好說,天炔單刀直入,神色凝重,低聲問道:

  “天頂的金氣幾時能盡?可須我道相助。”

  楊銳儀神色自若,答道:

  “不勞費神,三日則解。”

  天炔神色多了幾分平和,遂不多說了,一拱手,道:

  “多謝大人。”

  于是踏太虛而出,沒有多半點話語,隻留下楊銳儀心事重重地立在殿間,李曦明看出兩人之間聊得不愉快,心中暗暗歎息:

  ‘金一道統終究是落霞所轄,與陰司親近不得…哪怕是楊銳儀自個有了算計,設計天炔入局,迫不得已之下,也沒有好臉色…’

  ‘三日即解…天炔也是頂着長懷山的壓力來的,楊銳儀能夠圜轉的時間也不多了。’

  “恭喜大人攻克镗刀!”

  楊銳儀正轉頭來看他,那雙眼睛一觑,多了幾分訝異道:

  “昭景竟修了轉生妙法!”

  李曦明頓時一窒,自己雖然收了【函封性命】,卻被楊銳儀一眼看穿,一回禮,笑道:

  “保一肢一體而已,在貴族面前簡直贻笑大方!”

  楊氏有陰司背景,論起轉世,除了海外蓬萊可以站出來論道一二,整個江南提鞋給楊氏都不配,一出口就是轉生妙法,讓李曦明汗顔。

  楊銳儀默默搖頭,輕聲道:

  “我家近水樓台先得月,是有一二術訣,卻也知流傳世間的術訣不多了,能保一肢一體,極為不易,至于轉生再世,非奪天機、行金運者不能為。”

  他顯得有些感慨,答道:

  “越國…有能力安然轉生,再享五百壽的,我看唯獨魏王一人而已。”

  面對他的試探,李曦明避而不答,歎道:

  “若是有大道行者,年年歲歲轉生,避天機走劫數,今日又是何等人物。”

  楊銳儀沒有什麼多餘的異樣神色,隻失笑道:

  “天變前是别想了,而天變後…也難得很…轉世一道深受『谪炁』拘束,又無『并鸺』『上巫』現世,哪怕幽冥不插手,轉世一次都難如登天,即使成了…也有諸多麻煩,更别提第二次,連證道都不可能了。”

  他的目光掃向李曦明,似乎有些探尋的味道,李曦明讀了【分神異體妙法】,對轉世之法其實頗有了解,也知道楊銳儀是提醒李周巍,避而答道:

  “是我想當然了!”

  楊銳儀笑了笑,神色鄭重起來,道:

  “有勞昭景了…湖上的劫難過去,北邊還需要昭景幫襯,我欲以一真人率兵鎮壓材山,與镗刀、小室呼應,思來想去,非昭景不可!”

  李曦明自然知道事情遠未結束,沒有放他回去那樣好的事,憂慮道:

  “悉聽遵命…隻是…大人镗刀山一處…還須慎重!”

  李曦明不在望月湖,他自然希望楊銳儀能穩穩守住镗刀山,一旦此地失守,材山便危機重重,湖上更是麻煩!

  楊銳儀微微點頭,明白利害所在,笑道:

  “材山已經由過嶺峰獻珧真人的弟子誠鉛真人拿下,曦明不必急切,免得匆匆撞到人家陷阱裡,路上小心,無論是已經與他會合還是路上有了情況,一定先向我報信。”

  “貴族兩位公子皆龍章鳳姿,我已奏明君上,使将軍鎮守濁殺陵,知事與我看護荒野,必然使湖上安然無恙。”

  他提醒道:

  “貴族的公子深受釋修垂涎,不宜在小室、材山、邊燕等關卡,荒野有我不說,隻要镗刀山與荒野未淪陷,濁殺陵便極為安全,不至于讓人一口氣害了。”

  ‘楊銳儀不守镗刀山?’

  李曦明一時怔住,口中則連連道謝,見楊銳儀一擺手,仿佛知道他有什麼話要說,自如地道:

  “镗刀山自有人鎮守。”

  李曦明眼看對方似乎并不擔憂,反而擔心釋修玩些出其不意的小把戲,心中已然有數,默默應答,從山間退下去,領命而出,入了太虛,匆忙而去,不久便見紫雲翩然而至,汀蘭竟然已經趕到此地。

  汀蘭在方才的大戰中一直不曾受什麼傷,狀态良好,急切地進了銅殿,拜道:

  “見過大人!”

  大殿之中依舊一片幽深,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光潔無一物的圓桌上多了一卷金色的卷軸,繪着五色水火,金紋青紫底。

  在卷軸一旁,正放着一枚如斷劍般的禮器,上紋水火交蛇,質地如金如玉,躺在玉盤上,散發着淡淡的輝光。

  面對汀蘭,楊銳儀不複方才的客氣,顯得随意許多,聽着汀蘭道:

  “方才西蜀倪氏的翃岩真人已經到了小室,我奉命交割地界,将小室交給西蜀…”

  如今局勢所迫,楊銳儀不得不向蜀地退讓,将淮間重鎮之一的小室讓給了慶濟方,雖然可惜,卻也分攤了壓力,安撫了西蜀…畢竟歸根到底,金羽是西蜀的人。

  楊銳儀微微颔首,手中的術訣微微顫動,似乎在測算什麼,汀蘭靜靜等了一陣,終于忍不住,低聲道:

  “山稽已經求援三次…如若坐視不理,恐怕會危及周邊!”

  汀蘭并非全然為他大宋考慮,自家的文清真人還在山稽鬥法,如若出了什麼事,可算是斷了福地的獨苗了。

  楊銳儀遂偏頭看向汀蘭,道:

  “已經讓他們闖出去了,你帶上【宣威牙璋】,立刻前往豫馥,宣布君上旨意,交付此器。”

  汀蘭微微一愣,先是受命領了,這才答道:

  “交付何人…還請大人示下。”

  楊銳儀道:

  “到了山稽,宣旨便知。”

  ……

  暗色昏沉。

  一捧火焰在太虛中如跳躍般綻放開來,天炔真人駕馭靈火,騰身而下,見太虛中站了一道士,高冠白袍,手中掐訣,與世隔絕,仿佛正在冥想,那容貌竟然與當年的張允頗有相似。

  “叔父!”

  遠處一片金燦燦的雲彩,隐約有雷霆響動,純铄側頭,目光仍然沒有離開那一道金雲,神色自若:

  “楊大人如何答複。”

  天炔拱手,答道:

  “三日。”

  這個消息明顯讓純铄的神色多了幾分釋然,低聲道:

  “陰司還是高傲,不肯把事情鬧得難堪…我與端硯商議着,不會超過三十日,如今…倒是顯得我們小氣了。”

  “此事解決…天浥也能安心求道。”

  他口中的天浥赫然就是江南人士口中的秋水真人!

  純铄真人常年在洞天内修道,不涉世俗,更是專心于道法修行,性情更加闊達,而天炔本就不是什麼大方的人,隻搖起頭來,道:

  “我看倒是應當的,如今遠不到接觸的時日,大元光隐山是道好手段,可就算借口很充分,我們也是要給慶家交代的。”

  他神色微微波動,低頭道:

  “李曦明成就的『天下明』,我看過了。”

  純铄真人立刻轉頭,神色專注,聽着天炔道:

  “果然是汀蘭手裡那一份!”

  純铄真人神色莫名,低聲道:

  “汀蘭?那《君察昭心經》?這又如何?”

  天炔微微點頭,踏前一步,同樣低聲答他:

  “族叔多年在宗内修行,這事情是這樣的…魏時崔氏人才,不乏有神通佼佼之人,卻差了一味隻有皇家才能修行的神通成就圓滿,就是這『天下明』,于是魏帝賜下【補阙之失,察昭臣心】的《君察昭心經》…”

  “可《君察昭心經》須帝親賜、或是皇子之尊修行,方有配位之說,尋常人竊走了這經書,少了位格,是修不成神通的,也同樣有諸多弊端。”

  “而崔氏是改過的…崔聶香從李廣亨府中取出來【帝敕令凡人覺崇經】,交給了李利,他用這不宣之秘法完善《君察昭心經》,『天下明』雖然可以修行了,配位之厄卻伴随始終…”

  純铄真人眯了眯眼,從袖中取出一金玺來,往空中一抛,往那滾滾的金光上鎮去,穩定住了局勢,這才轉過頭來,道:

  “如今這什麼李曦明是魏裔,成了也正常。”

  天炔搖頭,遲疑道:

  “叔父有所不知,這配位不是帝裔即可的,還要有極高的位格,當年梁太子拓跋駿證太陽閏,就是由少陽魔君點了這一道『天下明』給他,雖然他失敗了,但證明即使不是皇子,也要有大人物欽點…”

  “可李曦明不可能是什麼皇子,按照天浥的推斷,整個李氏也就李周巍與他幾個金眸子能和皇子沾邊,可以修行此法毫無異樣…”

  純铄真人挑眉,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輕聲道:

  “你覺得是有人點撥?”

  天炔則道:

  “我疑心…是有人想在明陽劫數之下保住李曦明。”

  純铄真人沉默了片刻,搖頭道:

  “我倒覺得不像——你說李周洛,我還信上幾分,李曦明有什麼值得保的?雖然我聽說他的控火之術極為不錯,可又算得上什麼呢?”

  天炔歎息一聲,道:

  “晚輩是覺得這是個不好的标志…倘若幽冥對李氏提前做這些還人情的舉動,就代表明陽的折損比我們想象得嚴重得多,事發可能極為突然…拖不了多久了。”

  純铄真人雙手合十,答道:

  “不必多慮,大人早有安排…當年張允那小子請求把端硯配到李氏,就是被金令止下的…今日方知大人之用心,我等小修,何知天命?何知大人安排?”

  天炔默然不語,他當年與純铄真人一個想法,可外出得久了,心思慢慢改變,暗暗搖頭:

  ‘叔父果然是上青作派…’

  天霍的話語再次在他耳邊回響,這孩子明明比他小許多,許多話語卻直沁骨髓:

  ‘真君固然仙壽無疆,可如若事事都等着他安排,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

  ……

  烏雲蔽日,暗色昏沉。

  一片幽冥鬼域之中,無數骸骨幽鬼積成山峰,淡淡的金光如同一點微弱的燭火,閃爍在一片鬼域之中。

  常昀真人立在幽暗間,原本天上盤旋着成千上萬的鸱鸮鸺鹠、玄鴉惡枭已經盡數落在地面上,四腳朝天,毛發淩亂,呼嘯的鬼風也停止了,隻有一片寂靜。

  漆黑的天空中露出大大小小的破洞,如同被焚燒得滿是口子的破袋,射進來一道道天光,龐大的金身如同無數山峰,靜靜立着在鬼域之外。

  遠方的宣土之光直沖天地,秋雲如雪,讓一衆憐愍頗為詭異地低下頭,不敢言語。

  原本懸浮在天空中的青銅冥銮早已掉落在地,沉在廢墟之中,青銅古燈東倒西歪,台階上滿是凹痕,靜靜站着一青年和尚,身體正常,手中捧着一銅缽。

  天地間的所有金身一同噤聲,不敢發話,等着這青年和尚轉過頭來,目光陰森可怕,盯着跪在跟前,遍體鱗傷的明相:

  “明相大士…圍了你等如此久的…隻是青銅幽銮裡一鬼怪麼。”

  明相傷勢看上去很重,語氣沉重,答道:

  “大人…楊銳儀現身,毀了我家師弟法軀…又将我重創、逼入絕境,若非常昀真人相救,小人早就沒了性命!他見計謀達成,便以鬼怪駕馭幽銮暗暗脫身而去…『谪炁』隐蔽之下,莫說小修,師尊來了也看不穿啊!”

  江頭首目光冰冷,他早知蓮花寺有小心思,同樣圖謀不軌,本就是要借楊銳儀的手除人,怎麼能輕易說呢?隻是心中生怒,卻見明相雙目流淚,泣道:

  “『谪炁』之下,動辄丢了性命,明相豈能動小心思…若非師尊來之前賜了一寶器,師弟如今早就沒了性命,除了盡力禦敵,其餘之事豈能兼顧的!”

  他擡起頭來,誘導道:

  “明相也在他人加害之中,是誰家欲除我釋道大元光隐山,還請大人看清楚了!”

  江頭首在大羊山見過明相幾次,毫不客氣的說,蓮花寺懂事的也就他一個,還是有幾分可信的,一時間搞不清他話中幾分真幾分假,轉向常昀,陰聲道:

  “好…好,那常昀真人…你精通仙道,神通在目,也沒有半點察覺?”

  常昀嚴格來說是治玄榭的人,此刻也早看清了局勢,抱胸冷笑,驟然睜開雙眼,那雙空洞洞的雙目望着他,淡淡地道:

  “我瞎了,江頭首也瞎了麼。”

  他一語雙關,讓這青年面色陰郁,卻也明白過來了,怒極反笑,冷聲道:

  “戚覽堰真是好算計!”

  常昀聳了聳肩,巴不得讓戚覽堰多受點仇怨,大搖大擺地踏入太虛,在空中留下一道戲谑冰冷的聲音:

  “我一定把話帶到!”

  這青年眸色越來越陰沉,過了一陣,見一憐愍匆匆上來,膽戰心驚地道:

  “大人…廣蟬大人已經帶人回來,渡過白江溪,正在大元光隐山…已經打起來了。”

  江頭首閉起雙目,沉沉吐氣,冷笑道:

  “他不敢來見我了!”

  這憐愍有些為難地躊躇起來,遲疑片刻,前進一步:

  “我等前去…”

  江頭首冷不丁抽出手來,一巴掌抽得這憐愍跌到地上去,恨聲道:

  “去什麼去!金羽宗都來了,還什麼去不去的!”

  他罵了一通,收回手來,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大欲道摩诃量力的天琅骘的面孔來,懊惱之下,神色越發冰冷:

  ‘天琅骘驟然撤去隴地不是沒有緣故的…算計我的不止戚覽堰,七相十有八九都冷眼看着…等着我大羊山吃虧…’

  這和尚在原地站了許久,這才冷冷地道:

  “去邊燕山。”

  ……

  山稽。

  天頂上風雲彙聚,水火相寝。平原之上灰蒙蒙,一切顯得黯淡無光,大陣的光芒如同琉璃般擋在眼前,卻不能帶來半分安全感,男子立在山間,低着頭一動不動。

  此人身材高大,兩頰消瘦,雖然低着頭,那神色仍有幾分陰鸷,孤身立在原地,手捧玉壺,似乎是來添茶的——正是玄嶽掌門孔夏祥。

  一旁的桌案如玉,散發着白光,孔婷雲靜靜地倚坐在旁,遙遙地望着天際中的風雲變幻,一言不發。

  一枚淡白色玉佩正放在桌案上,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哪怕南方天空中打得激烈,如同雲中蛟龍翻滾不止,這玉佩呼喚了一次又一次,她的神色仍沒有半分變化。

  可孔夏祥緊咬牙關,躊躇已久,聲音低沉:

  “真人…天上…”

  孔婷雲仍然沉默。

  她的目光并非往天上看去,而是穿過重重的林木,看向了山間的石階,孔婷雲的目光漸漸冰冷了,神色越來淡漠。

  那山間邁步上來一位藍衣少年,雙眼靈動,神色悠然,顯得閑情逸緻,負手踱着,面上顯現出笑意。

  這張臉陷入孔夏祥的眸子中,叫他霎時呆住了,這中年人止不住地抖起來,手中的玉壺發出細微的水聲,那雙眸子中難以遏制恐懼與恨如電般射出。

  邺桧真人白子羽。

  這位真人如閑庭信步般踱到了眼前,看了眼孔婷雲,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孔夏祥的面孔上,竟然突兀地笑起來。

  孔夏祥一刹那有了恍惚之感,面對這個主導玄嶽崩潰的最大兇手,屠殺孔家弟子最多的真人,他心中的仇恨難以抑制,可理智告訴他仍要收斂面上的表情,他隻能扭曲地低下眉,卻怎麼能騙過邺桧?

  見他低頭,這真人面上多了分嘲弄。

  “道友好自在,外頭打得天崩地裂,竟然在此處安然無事。”

  邺桧是玄嶽最大的仇人,孔婷雲自然對他沒有半點好臉色,邺桧卻笑道:

  “孔道友,我奉治玄榭命令,請你與我一同出手,解此危難,複攻豫馥。”

  孔婷雲用冷冷的目光掃了他一眼,答道:

  “道友自行折騰即可。”

  孔婷雲并不蠢,如今在外鬥法的有公孫碑和赫連無疆,又有慕容顔,哪裡用得着她孔婷雲。

  可南邊如今視她為眼中釘,貿然而出,如有什麼埋伏,必然沖着她來!邺桧盼着她出山,說什麼治玄命令,是有加害試探之心!

  故而仍不動搖,靜靜地坐在山間,邺桧饒有趣味地點頭,他當然明白兩家之間的仇怨已經不可能化解,攏着袖子出去,心中平淡:

  ‘我和你最後隻能活一個,倒要看看南北大勢結束,治玄将你棄之如敝屐時…你如何求活!’

  于是騰身而起,踏入太虛,不久便見水火震蕩,玉真浮現,閃動的紫炁升浮,手持赤斧的公孫碑與如今的靜海都護劉白正大戰未歇,激起萬般波濤!

  諸王之中唯獨一個魏王受制最輕,幾乎為國中之國,反而成了修武不照之土,其餘諸王皆受節制,受修武關注頗多,都護一府更是堪比大将,這位當年的竺生真人、如今的靜海都護身居宋廷要職,披甲挂帥,大受修武之星關照,已經渾然不同!

  他踏在高空之中,身後的大旗肆意飄揚,分列水火,上天傾注而下的滾滾修武之光轉化為真炁神妙,加持法軀,照得公孫碑神色凝重。

  劉白修行『玉真』一道,與『真炁』極為契合,又是修行劍道的三神通修士,真炁神妙加持,威能驚心動魄!不但穩穩将公孫碑壓住,甚至有時間出手牽制赫連無疆,若非有他在,憑借南方的一衆小修,根本困不住山稽衆釋!

  一旁的慕容顔正與甯婉打得不可開交,這牝水修士實力穩壓甯婉一頭,可甯婉不但抱着那把恐怖的寒鋒,身旁更是環繞着如同白雀般的陣旗,這位陣道天才雖然敵他不過,卻變陣不止,牢牢将他拖住。

  每每到了慕容顔要突圍之時,甯婉立刻握上大雪絕鋒,立刻叫他老實了,看清了局勢,幹脆就半推半就地拖延起來。

  哪怕公孫碑實力超群,此刻也忍不住暗罵:

  ‘若非【晞光分儀寶台】被收了回去,豈容得他們在這裡放肆!’

  公孫碑實力雖高,手中卻拮據,不比汀蘭、甯婉這些太陽道統傳人,劉白手中又添了一道神妙異常的玉環,打得他有力無處使,郁悶不已。

  可即便如此,南方的處境也越發尴尬,最岌岌可危的赫連無疆、赫連兀猛一處,鄰谷蘭映與文清真人初晉紫府,被身經百戰的赫連兀猛一人拖住,從海上趕來的獻珧真人對上赫連無疆更是節節敗退,面色蒼白,處境艱難,若非劉白偶爾馳援,戰線早就崩潰了!

  可哪怕勉強穩住,也早已經不是圍困山稽的局勢了,打鬥之間已經退出百裡,到了豫馥一郡!

  偏偏就在此時,一道沉厚的白光于天地中浮現,零散的紫雨飄搖,少年持光而來,面上帶笑,聲音響徹太虛:

  “『東羽山』!”

  龐大的白山赫然移動,從太虛之中轟隆隆浮現而出,甯婉敏銳地擡起頭來,心中霎時冰寒。

  ‘邺桧來了…’

  如今的局面已是勉力支撐,如何能受得了這位紫府中期突然出手!

  ‘更何況…戚覽堰一直不見身形,邺桧一來,戚覽堰又豈能遠了。’

  她隻退出一步,眼前的慕容顔卻驟然發難,那一身皮囊掩蓋了多時,驟然退去,『牝水』之光洶湧,一掃周圍的寒氣束縛,直奔她面上而來。

  顯然,慕容顔雖然一直觀察局勢,模棱兩可,可見了邺桧出手,心中料定是治玄援兵已來,立刻出手牽制,以圖更大的戰果。

  甯婉面色一肅,一隻手果斷按上長劍,赫然拔出!

  玄白之劍,太陰升宇之紋,短柄長鋒,天地交泰之景,【大雪絕鋒】勃然而起,明明如星般的長劍直指天際!

  “锵!”

  【大雪絕鋒】并不是一把純粹的靈劍,而是一把施法作咒之劍,滾滾的寒雪撲面而來,慕容顔面色大變,所有的神通一瞬間收束,暗灰色的光籠罩身軀:

  ‘『佞無晨』!’

  可随着他的所有神通收束,化為畫皮落下,那長劍已然直沖天際,化為通天徹地的純白光芒,撞在那滾滾而來的飛舉之山上。

  “轟隆!”

  淡白色的氣流如同落石般滾滾而下,凝聚到極緻的寒雪之光已經化為森白色,隐隐約約摻雜着凝聚到極緻而變色烏光,一座龐大的飛舉之山頃刻之間被剖為兩半,一招之間被打得飛灰洇滅!

  恐怖的寒雪之光甚至讓公孫碑與劉白齊齊側目,流露出驚異之色。

  ‘【大雪絕鋒】…果然名不虛傳…’

  可甯婉面色蒼白地在空中駐足時,這飛舉之山背後卻空無一物,邺桧的身影如風一般散了,幽幽地從吃力架住赫連兀猛兵器的紫衣女子身後浮現而出。

  文清真人面色驟然而變,邺桧手中的朦胧般黃色光彩卻早已經掐好了:

  【三顼舍素玄光】!

  迷蒙的三顼之光先落,叫文清真人面色一白,眸子恐懼,咳出血來,隻覺得遍體如火燒,刺痛不已,更有禁锢神妙落下,叫她動彈不得。

  邺桧已然翻掌前推,滾滾而來的晶瑩狂砂一同浮現,迷蒙一地,一手在胸前結印,『西天塬』蘊于前推掌中,妙法騰光,有六道符文浮現于掌心:

  【六邺廣毒持法】!

  邺桧名氣不大,可同樣得了兜玄道統,手中的術法并不比長霄差,隻是『都衛』崩潰不顯多年,讓他吃盡了苦頭,時間久了,卻一點點想出彌補之法。

  【六邺廣毒持法】經過他多年祭煉,躲缺趨全,金白一體,混一夷光,在他手中醞釀多時,又毒又狠,乃是毀人道行法軀的大法!見他笑道:

  “吃我此術,叫你十年空修!”

  他的話受神通驅動,如雷般炸響,讓文清眸色微暗,明明是得逞的笑言,邺桧眼中卻根本沒有半點得意之色,而是微微一慢,目光偏移。

  值此危急之時,正有一點金光從中而出,擋在邺桧掌前!

  “锵!”

  劇烈的響聲在空中爆裂,邺桧的身形再次如泡沫般碎裂,已經移身出去五步,并指身前,擡頭望來。

  那一柄金槍赫然攥在一男子手中。

  此人身高八尺,須發皆白,腰膀粗壯,披褶衣,着金靴,頭戴雀尾冠,身背金紅刀,單手持槍,眉眼陰厲,滿面傷疤。

  他腳底踩的是白綿綿的雲彩,極為靈動扭曲,不同尋常的法雲柔和圓滿,顯現出曲如月,動如蛇的缺形模樣,滾滾的金煞秋露系在衣間,寒冷沁人。

  他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如妖如魔,陰沉沉射着紅光。

  ‘『再折毀』!’

  混一的森白之光驟然而散,将左右的神通一掃而空,【六邺廣毒持法】如同春風解凍,化得一幹二淨。

  整片天際的一衆神通一同黯淡,平地生光,削減威能!

  駕馭晞炁的公孫碑目光收斂,劉白驟然擡眉,眸色鋒利,每一道靈識同時往老人身上彙聚,引得秋露紛紛揚揚。

  甯婉收劍回鞘,美目驟然閉起,面色一瞬蒼白,雙唇嗡動:

  ‘司徒霍…’

  邺桧的目光驟然明晰了,他從喉嚨中擠出一陣狂放的大笑,那雙眸子眨起來,笑道:

  “原來是老東西!竟然是你這個老東西!”

  此人竟然是失蹤多年的司徒霍!

  這位镗金門紫府、司徒镗後人、被逼迫着遠走海外不敢冒頭的紫府真人…如今終于現身了!他是稍晚三元一個時代的人物,到了如今,真可稱得上一句老東西了!

  此言響徹夜空,如同滾雷。

  司徒霍須發皆白,眼皮耷拉,驟然轉眉注視他,仍然射出如電的毒辣,語氣平淡,聲音嘶啞沉悶:

  “果然後生可畏。”

  可此時天色皆暗,滾滾的白氣已然從他的衣袍之間如瀑布般下垂,三道陰影穿梭衣間,他的瞳孔化為秋黃之色,直勾勾盯向邺桧。

  ‘『镂金石』。’

  此道一作『镂金石』,一作『金獸羽』,分别指向不同道統,卻為同源同種的身神通!

  老人明明沒動,邺桧卻掀起袖子來,憑空兜住一物,身軀一沉,退出數步,隻聽着一陣噼裡啪啦碎響,又一個司徒霍已然浮現在他身後,隻手捏住身後長刀!

  “轟隆!”

  驚天動地的暴烈聲浮現夜空,司徒霍那雙老眼眯了眯,已然淹沒無窮無盡的輝光中,腳底下的光輝熠熠生輝,公孫碑的神通運轉到極緻,卻徒勞地在夜空中穿梭着。

  ‘司徒霍’的身形如風般飄散了。

  同時震動的還有立在天際間的氤氲紫氣,金卷迎風飄散,水火之相浮現天地,汀蘭現身而出面色複雜,手持仙卷,咬牙道:

  “司徒霍聽旨!”

  那雙眼睛驟然擡起,浮現出陰意來:

  “臣在。”

  他現身太過意外,甚至讓一衆紫府齊齊一窒,可天空中的所有雲霧已然停歇,煙消雲散,那一顆星辰驟然明亮:

  ‘修武光明!’

  遠方的赫連無疆赫然擡頭,心中怦然:

  “不能待了!”

  如若說司徒霍方才現身時幾人還有要不要拖一拖的猶豫,如今仙旨與汀蘭到來,楊銳儀又有多遠!

  司徒霍踏水火而起,接過汀蘭手中的金卷,那一枚一臂長短、如同斷劍的【宣威牙璋】已然落入手中。

  這兵器仿佛賦予了他極高的神妙,一重重落在司徒霍身上,令他沉沉吐氣,雙眼明亮,氣息赫然拔升,令衆人一同側目,更是握住身後刀柄!

  天空之中的打鬥已然停歇,公孫碑同樣神色凝重地盯着老人,靈識在太虛中微微顫動:

  ‘該走了。’

  司徒霍實力高麼?在他的年代,此人遜色各路天才太多,太陽鼎盛之輝不曾退去,作為太陽道統諸多真人仇人司徒镗血緣上最親近的後人,他在滾滾大勢面前激流勇退,舍棄整個镗金門和兩位紫府,退走海上。

  彼時他不過是一屆紫府初期,太陽道統随便一個真人都能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卻不同了,三百年的流浪修行,躲避太陽道統與諸多仇家甚至前後超過五位紫府中期追殺,卻仍然幸存至今,将他們一個又一個熬走…司徒霍,又豈是等閑之輩!

  更讓公孫碑忌憚的…是司徒霍加上他背上的長刀——【血兇樓】!

  镗金門衆修從司徒镗屍體上取得的五樣東西之一,镗金真人司徒镗的兵器!

  如若說司徒霍依靠足間的金靴【君失羊】遊走天下,數次從高修手中逃脫,得以保存性命,那麼【血兇樓】便是三百年功成的最大利齒。

  敢說穩穩壓制【血兇樓】的兵器,唯獨甯婉手中的【大雪絕鋒】而已——可【大雪絕鋒】威能苛刻,若無頂尖劍道修為,卻也不過用其鞘、棄其刃而已!

  “锵!”

  一陣尖銳至極的恐怖尖嘯之聲浮現在天地之中,司徒霍已然抽出一截刀刃。

  镗金真人司徒镗名聲大得可怕,有人說他狂悖之徒、有人說他有眼無珠、有人說他不積子孫德,可從生到死,從來沒有人敢說他本事還差幾分火候!

  神通廣大,踐金羽之仙令,狂狷中懷,怠長懷之來客,睚眦小怨,殺太陽之神通,唯他一人而已,偏偏性情天賦世界第一等,若非得罪龍屬出手,強行将他重傷,止不住有如何聲勢!

  甚至司徒霍現身時衆人第一時間震撼的不是司徒霍本人,而是仿佛又記起了那司徒镗的狂狷!

  “轟隆!”

  天地震顫,邺桧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赫連無疆更是早就沒了蹤影,一片流光已經盡數遁去太虛,可長刀又慢慢收回去,那片刺目的紅色始終沒有明亮,而是一點點黯淡下來。

  司徒霍那隻握住刀柄的手仿佛是個錯覺,他仍耷拉着老眼,兩隻手捧着手中【宣威牙璋】,一動不動,他陰冷的目光輕飄飄從衆人面上掃過,緩慢卻又像理所當然地落在白衣女子面上。

  那老臉上的表情一瞬間生動了,目光牢牢地盯着她的面孔,他笑起來,所有皺紋都舒展了,仿佛年輕了十餘歲:

  ‘甯迢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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