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男生 武俠仙俠 家族修仙:開局成為鎮族法器

玄景淵清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 候玄(2)

  潔白的玉桌上落着幾枝栀子花,正中的紫色玉簡被輕輕放下,男子在左手邊的小信上提了幾個字,思索起來。

  ‘【叁陽歲光】為主…’

  汀蘭、甯婉二人的建議現在沒有明面上的偏向,可各個陣法思路間的篇幅有别,李绛遷能看得清傾向——無論從靈物的神通妙用上看,還是從思路的精巧上看,都首推【叁陽歲光】。

  ‘這倒是個不能速速裁斷的事情。’

  李曦明特地囑咐過,修立牝水的世臍有位真人專門收集少陽,出手大方,又背靠着顯世多年的真君,絕對不是吝啬之輩,【叁陽歲光】亦是極有價值的。

  ‘可牝水之地,遠在極東,郭真人閉關修行,家中沒有哪位真人能真正去一趟,派築基去…不安全倒是其次,頭疼的是…世臍的那些道統隐藏于世,尋常小修根本找不着,築基又不能憑借太虛,往返實在太久了!’

  他李绛遷多方安排,就是為了能抓緊些時間,豈能把時間這樣浪費,于是心頭微動,很快就計上心來了:

  “反正也要把這思路送過去給遠變真人一看,不如把消息一同帶過去,讓他替我家走一趟世臍,他既然是自家人,又是陣道大師,憑他拿主意即可!”

  他思慮過要跟東海交接,早些日子就讓外面的一批人回來述職,眼下叫了人,一一囑咐了,批了一艘靈舟,以歸程之名去東海,随後又遣了妙水一人走他道出去,以防路上有變。

  他這一切安排完畢,尚在思量是否遺漏,卻見着一人急匆匆上來,紅衣玉面,手裡偏偏拿着一隻棹竿,竟然是叔父李周暝!

  “見過真人!”

  “叔父…萬萬使不得!”

  眼見李周暝行了禮,李绛遷有些驚訝,立刻起身,卻見着這公子低聲道:

  “我有一事來見一見真人——今日晨光甚好,我租了兩隻舟到湖上去…”

  李周暝這人怪癖頗多,雖然喜歡泛舟遊湖,卻偏偏自己不置船隻,每每到了要用時,随處去找人租,出手闊綽,惹得這湖邊的船夫一日日等着他來,李绛遷還未多問,這位叔公難得神色鄭重,繼續道:

  “我方才在西岸上歇船,聽見天上有人家說話,要來見湖上的兩位真人,說是來送功法,倏忽間就過去了,我不敢怠慢,即刻過來了。”

  李绛遷并未多思慮,不動聲色地點頭,道:

  “我明白了,叔父不必聲張。”

  “我明白是說不得的事。”

  李周暝點了點頭,将棹竿拿起,匆匆便下去了,李绛遷則暗暗搖頭:

  ‘真是一刻也不容歇!’

  這所謂的真人還能有誰?自然是金羽宗來人了!

  這仙宗可不是個善茬,更是以算計聞名,這來人顯然考慮到了李家還藏着李阙宛,一旦跟金一扯在一起,恐被有心人識得,連面也不肯對下面的人露。

  這考慮是有幾分周到,可『全丹』之事敏感,對方肯定要見自家妹妹,李绛遷暗暗覺得難應付,隻好一邊按了腰上的玉符,把李阙宛喚出來,一邊駕火而起,踏入太虛!

  山外的太虛,果然站了兩人。

  女子為首,一身金衣,容貌甚佳,皮膚白皙,那雙眼睛滿是笑意,望了眼李绛遷,笑道:

  “昶離道友,久違了!”

  此女正是張端硯!

  張端硯其實是來過李家的,當年明陽之事将落江淮,落霞布旨給金一,便由她來宣讀,幾十年彈指而過,兩人再見面時,竟然已經是兩位真人。

  “這是我家的真人,也是進過洞天,應當也是你的熟人!”

  她笑了笑,讓出身後一人,此人看上去極為年輕,一身藍袍,見着李绛遷看來,他回了一禮,靜靜道:

  “在下蘇晏,道号淮平,見過道友。”

  “原來是蘇真人。”

  李绛遷早已經認出他,隻是面上還是裝作驚喜的模樣,道:

  “真人好大的事迹,叫管龔霄手忙腳亂毫無辦法,如今見了,也要恭恭敬敬拜你了。”

  蘇晏行了一禮,道:

  “家主謬贊了,時運不齊而已。”

  當年張端硯前來李氏,李绛遷坐主位是傲慢,不坐是自賤,隻能拉到院子裡談,如今終于不同了,三人落到山裡頭,他大大方方坐了主位,道:

  “請!”

  張端硯入坐,寒暄幾句,無非問一問李周巍的傷勢,李绛遷又将先時敷衍玄怡的幾句話拿出來,說李曦明正在煉丹,這真人卻不大相信,隻歎了口氣,環視一圈,道:

  “不知…令妹何在?”

  ‘果然!’

  李绛遷心中暗沉,還未回答,張端硯已經擡起頭來,望向另一側落下一位女子,端詳了她的眉眼,度量起神通。

  她修行的乃是『金竅心』,頗有些神妙在,尋常人物看上一兩眼,便能有一二感應,隻眼前這女子神通晦暗,看不清楚,心中便明白了:

  ‘『候神殊』,她就是李阙宛!’

  于是起身笑道:

  “我早聽聞你的名聲,今個見了,還真是一等一的妙人!”

  李阙宛剛才收了靈寶,暗暗用神通蘊養了,才沒過去多少時間,又被兄長喚出來,方才在外就用查幽暗暗觀察,心中暗憚,客客氣氣行禮,道:

  “前輩客氣了,晚輩沒有什麼名氣可言,不如金一鼎盛,各位前輩的名字,我都是一一聽過的。”

  張端硯笑道:

  “這事情可說不準,往後數百年,指不定誰來聽誰的名聲。”

  她當即起了身,邁步開來,正色道:

  “貴族天才的名字,其實早到了我洞天之中,各脈的長老弟子都很欣喜,覺得是明日之星,将輔我家長輩的位次…本也是要來見你的…隻是宗門裡出了點事情,耽擱久了。”

  李阙宛低眉道:

  “晚輩豈能與秋水真人相比,我家魏王對我最大的期盼…就是在『全丹』歸位之後,多成幾道神妙,好保佑宗族,到時…晚輩還要再來拜金一的山門。”

  張端硯聽了這話,心頭有數,擺了擺手,道:

  “卻不是那麼早的事情。”

  這話意義非凡,讓一旁的李绛遷抿了抿茶,張端硯繼續道:

  “既然阙宛成就了『候神殊』,自然我家長輩【化汞保性】一術的根源同樣在這道神通上,她要求道,不能真的把那神屍給化出來了,于是化汞,享了神屍的壽數,湊齊神妙成道,因而…我家替她收集了天下全丹,耽擱了阙宛的修行,卻對不住了!”

  “那自是各方的能耐,豈有對不住的道理?”

  她起身要行禮,李家兩人哪敢讓她真的告罪,忙着扶住,誠懇道了兩句,張端硯正色道:

  “我這話不是空談,是真有補償的心思,阙宛修的是【候殊金書】罷?『全丹』的四本金書,我道統之中齊全,本是不傳之秘,可隻要阙宛用的着,大可來我山上換!”

  李阙宛微微一怔,試探道:

  “可是【金書十四序】?”

  張端硯含笑:

  “正是!”

  李绛遷歎道:

  “聽聞失傳已久,不曾想單單貴道就有四本!”

  這金丹嫡系聽了他的話,笑着搖頭,解釋道:

  “不是有四本,是其中的『全丹』有四本!”

  這話讓山上一靜,張端硯正色道:

  “【金書十四序】中,素德各兩本,全丹四本,乃是【素京】的道統傳承,當時這位秉持【素德論】,讓門下弟子從四道『全丹』中選三道,再從素德中選一門兩道搭配,正好湊齊五法。”

  李绛遷神色一下專注起來,疑道:

  “三道『全丹』,兩道素德?這豈能修得下去!”

  張端硯正色道:

  “能!不但能,還讓祂真教出來幾位真君!”

  “幾位?”

  這個量詞絕非尋常,代表着【金書十四序】背後的道統就不是尋常道統了,哪怕是在中古,隻要有了三位甚至四位的真君,也絕對是享譽一時的大道!

  張端硯不以為意,點頭一笑,道:

  “這叫【三同二殊】,是求閏法。”

  “我曾經在秋水真人尊前侍奉過,聽她說過【素京】——這位大人頗有傳奇色彩,雖然在祂之前已經有紫金道統暗暗傳播,可正是祂真正讓諸正道毫不遮掩地下場修行,乃至于帶動了古代修行紫金之道的大浪潮,而【三同二殊】也是紫金之道最早的求閏法!”

  張端硯有心傳授,山上的另外三人都是有野心的,一時聽得專注,這女子一邊觀察三人,一邊低聲道:

  “此法起初局限于素德,後來天下修士前湧後繼,不乏有素德以外的修士試圖以【三同二殊】成道,可這些人要麼就止步于四神通,要麼幹脆就在最後一道神通修行時坐化了…這連續隕落了好幾位大真人,衆人仔細觀察後,這些紫金修士漸漸有了醒悟。”

  “【三同二殊】由何而成,本質是素京大人親自指點,這裡頭是極有講究的,從功法神通到求金之法都量身打造,作為沒有背景的下修,他們試錯的機會有且僅有一次,這才有了後來的【四同一殊】閏法,也就是當今之世常用的求閏法!”

  她歎道:

  “如若說,【三同二殊】求閏是海底撈針,【四同一殊】至少是湖裡捉魚了,雖然同樣是不成即死,可起碼能煉得出來金性!”

  李阙宛若有所思地點頭,李绛遷則微微眯眼,按茶不言,張端硯目光一動,笑道:

  “這裡倒是有個小小的傳言——素京真君廣招天下修士,求取素德,并非無所圖,祂…實則在找一個人。”

  “找人?”

  這下不止李阙宛擡了眉,連蘇晏都略有訝異的看過來,女子感慨道:

  “聽聞這位真君未成道時,本有一位道侶,姓王,單名一個毓字,乃是結發夫妻,兩人先後神通圓滿,祂道侶先證了道,卻失敗身隕,祂于悲痛之中成道,曆訪幽冥,卻尋不到一點真靈,他卻不肯信,甯願相信是提前投胎去了。”

  張端硯歎道:

  “祂這一道【龍虎台】,就是給妻子設置的,金書乃是夫妻恐怕身隕而傳承丢失,成道之前聚集諸道友、集思廣益寫就,當時叫做十四卷,等到祂成道,再整理一番,查缺補漏,如親昵叮囑,這才叫【金書十四序】,可惜…直到祂求道隕落,也不曾找到那一位。”

  這女子有了幾分唏噓:

  “到了如今之世,三巫不齊,幽冥不興,既然她沒能成道,如今輪回不通,那就是淹沒在曆史塵埃之中了。”

  李阙宛心中一明:

  ‘難怪…難怪【候殊金書】寫得那樣親昵柔和…原來是有這個緣故!難怪這本金書的神妙高到了這種地步,原來是一位全丹一性的真君親自寫就!’

  她言罷了,卻從袖中取出一木匣來,笑道:

  “昭景真人在金卷中寫的那些話語,我家大人都看過了,既然是貴族要換取,也絕不會嘴上說說——此物正是金書之一!”

  “哦?”

  雖然李绛遷觀察了一路的态度,心中幾乎肯定金一是抱着示好的心來的,可同樣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當今上三品功法無蹤,凡世之中最高明的就是六品,更何況這可是真君寫就的金丹傳承!

  李阙宛眼中更是異彩連連,看着對方把木匣推到面前,答道:

  “這…”

  “這也是個緣分。”

  張端硯未給她開口的時間,而是靜靜地道:

  “此中這一本金書,叫做【白飬金書】,受素京真君修訂之前,叫做【白飬卷】,乃是素京真君夫妻與好友整合,這位好友…後來成道移位…

  “尊名為【金一太元上青真君】。”

  山間寂靜,李绛遷眼中光彩一沉,心中煥然光明:

  ‘難怪這樣了解,原來太元真君就是素京好友…難怪…難怪了,這還能有什麼道統之分?哪怕是【金書十四序】張家都有亦不足為奇!’

  ‘金德長青之樹,果真不是白叫的!’

  李阙宛亦起身,恭聲道:

  “原來是真君遺澤,晚輩惶恐!”

  張端硯則笑道:

  “有什麼惶恐的,受了【白飬金書】,就算拜一拜我家山門了!”

  李阙宛鄭重其事地點頭,柔聲道:

  “仙道提攜之心,我家謹記在心,感動萬分,這樣高明的東西,不知要以何物相換了…”

  張端硯眸色一動,正色道:

  “以兩家之間的關系,本不用計較太多,雖說昭景真人說了換,卻也不至于叫貴族大出血…隻是略有冒昧,怕貴族心頭舍不得。”

  李绛遷不曾想金一家大業大,還有真有些用得找自家東西的地方,心中暗暗皺眉,眼前的女子則道:

  “當年我家長輩外出海外,去往一洞天,見了一道古老的靈物,思慮着對天炔師叔有大用,心生歡喜,卻不曾想撞見了澹台真人,惜敗他一手,丢了這靈物…後來無意間聽說這東西在貴族手裡…”

  李阙宛愣道:

  “【三候戍玄火】?!”

  “正是!”

  此言一出,李阙宛果真為難起來,張端硯說得不錯,這東西對李家來說已經算不上大出血,可到底是李曦明煉丹的重要靈火,又是他得到的第一縷靈火,着實是有些意義的!

  她一時為難,可很快就有另一個念頭沖上心來:

  ‘天炔真人…他難道還缺這一縷小小的真火?可既然張端硯開口了,這東西對他們來說重要性也必然不同尋常,哪還有回絕的道理。’

  李家兩人對視一眼,李绛遷瞬息就有了思慮,幾乎毫無遲鈍地歎道:

  “這倒是不巧…我父親的傷勢正重,太叔公全力以赴,煉丹為他療傷,這一爐丹即然開了,恐怕沒有中途打斷的道理…不知貴族可緊着要此物?”

  這個理由恰到好處,讓張端硯欲言又止,這女子稍稍頓了頓,遲疑道:

  “急倒也不急…”

  李阙宛立刻接過話來,道:

  “還請前輩稍待,我立刻到洞府裡去問一問長輩!”

  金一不好糊弄,張端硯沒有得到明确的答複,肯定是不會點頭的,這台階遞過去,她順勢應了好,李阙宛遂從山中退出,往紫府大陣中一躲,帶着疑慮往洞天之中去,見着日月同輝,靈機噴湧。

  這片天地一如往常般平靜無波,李阙宛現身其間時,隻看到自家長輩正端坐在案台之上,身旁已經堆滿了玉簡,一副苦苦思量的樣子。

  李曦明丹術極高,更重要的是有絕對控火之術,當今之世,幾個丹道大師又先後離世、遠走,按着李阙宛自己的判斷,撇去幾個仙宗不談,如今的江南,自己這位太叔公在丹道上應該可以穩坐首位,可【清琊戊土之災】和【太陰之丹】都不是尋常的東西,自然叫他苦不堪言。

  李阙宛不多耽擱,隻将張端硯的來意說明了,讓這位昭景真人眉頭緊鎖,目光望向了在一旁溫養丹爐的紅白之火。

  ‘三候戍玄火…’

  此火已經跟随他多年,在煉丹一道上屢立奇功,可謂是功能性極佳的靈火,他固然不舍,卻還是幽幽一歎:

  “至少是我家占了便宜,怎有不給的道理?”

  李阙宛同樣皺眉,道:

  “隻是…晚輩不明白,金一這樣的大道統,如何一定要【三候戍玄火】?”

  李曦明卻記起來一事,惋惜道:

  “這火的确是我從澹台真人手中得來,當時他就提醒過我,此火乃是真火之中的例外,對着的真火餘位至今還有回應,保留着年代久遠的特質…”

  “原來如此!”

  李阙宛略有思量,立刻有了反應:

  “莫不是…天炔真人已經邁過了參紫,正在為求道做準備了!”

  “十有八九!”

  李曦明惋惜搖頭,李阙宛略有愧疚,答道:

  “是我勞煩家裡頭…我從九邱回來時,老真人讓我帶回太叔公的【峤平離火】,晚輩這就抽了機會,将之轉化為一味成丹的火焰,好叫真人煉丹。”

  李曦明搖頭,道:

  “不全關乎你的事,既然他們要這個,就算不以這金書來換,也會有别的由頭,對家裡有用就好,我隻考慮一件事——能否拖個三年五載,讓我了結了這枚丹。”

  李阙宛明白點頭:

  “這應當不難,我肯定是不急着用得,而他家隻是要個承諾,兄長已經留了借口,順着話頭說即可。”

  既然到了天地之中,她也不白跑,道:

  “太叔公與司徒霍的事有回複了,他出了一味渌水【春朝細雨】。”

  李曦明笑了笑,道:

  “【收夷行述秘法】看着唬人,實則你我都看了,根子上少了另一半的圖…你出生晚,有所不知,镗金這門混亂不堪,曾經是金一與青池角力的地方,連紫府都沒有好下場,可他是個貪婪無情的,這些年根本沒有管過镗金門,他不是為了家族傳承,而是為了利益…”

  “這老東西也狡猾,而這一份【春朝細雨】雖然中規中矩,可勝在稀少,對魏王的丹藥也有一些用處,大家都是紫府,以後還要共事,不至于太坑害他,以免在後頭使絆子。”

  李阙宛得了允諾,提醒道:

  “隻是按照我道統中識别,此物用【春懸炁】來凝結,突然想起家中也有這古代之氣的采氣之法,不知是從何處來的…可有效仿的可能…”

  李曦明心頭一思索,答道:

  “當年我前去【玄妙觀】,撞見齊老真人的嫡系來采春雨,問了一句,他見縫插針,讓我家幫忙,當時不知深淺,我沒有理會…”

  他笑道:

  “看來司徒霍能和素免扯上幹系,也不知道手裡頭還有多少好東西,可以向他多換兩味來。”

  李阙宛謹記了,便從洞天退下去,拍散了身上的靈機,飄搖而出,眼見了那金一的仙子,露出為難之色,道:

  “實在不巧,太叔公這一爐方才煉了一小半…不如這樣,等個三年五載,這一丹成了,晚輩即刻取了火,親往山門中換取,以示尊敬!”

  張端硯其實有所預料,隻正色道:

  “既然如此,五年後的今日,我在金一等道友。”

  她這話落罷,起身要走,兩位真人沿着太虛,一路送到了湖上,張端硯則指了指蘇晏,意味深長地歎道:

  “今後若有機會,還望兩位真人替我提點提點他!”

  ……

  天烏風高,四境震顫。

  “今日之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萬不得有第三人知曉!”

  洞府之中暗漆漆,滿地的月華如水般流淌,高處的那枚鑒子在黑暗中散發着幽暗的光,青年真人低着腦袋,一言不發。

  榻上的師尊一身靈機正如水般逝去,他卻一片恍惚,目光滄桑,聲音隐約顫抖:

  “師尊…李大人…實則是師尊害的。”

  榻上的真人沉在黑暗之中,沉默了一瞬,隐約有急促的呼吸聲:

  “少商…我不是什麼天才,從微末而起,少你一分憐心…可李緣維…李緣維是必死的…誰能讓他登少陰?誰敢讓他登少陰!”

  他的聲音漸漸沙啞,卻仍帶着一股不悔過的固執:

  “既然他死定了…既然他死定了,為何不使他問太陰?探去一條路難道不好嗎…更何況那白毫是一同得來的,不過他沒有成功,你要怪我,如若祂成了呢?”

  跪在地上的真人目光又悲又冷,低聲道:

  “師尊,你這些心思…隻騙騙我罷…”

  病榻上的人又呻吟起來,他曾經滿腔的心緒被擔憂壓垮,無暇細問,如今質疑落在口裡,卻不忍多說,沉默下去,師尊仍然在呻吟:

  ‘爾應證道,爾應證道!’

  ‘我已證道了,師尊。’

  四肢冰涼到了幻痛的地步,他垂下眉眼,發覺淚水更如冰霜,脊背如斷裂般劇痛,升陽府道種谪落的恐怖失落感仍然環繞在心頭,更濃重的是絕望。

  ‘太陰見棄。’

  這是他師徒的罪,李緣維當年體驗過的種種,全都要他郗少商體會一遍,可他克制着挖心取髓般的痛苦,顫抖的唇仍在念叨着:

  ‘可…可純一無罪。’

  這是對陰司諸修的求饒,卻也是對那冥冥之中的太陰的祈禱,他沒有半點知覺,幾乎要昏厥過去,心頭唯有要吐血般的悲。

  ‘多久了?’

  自師尊衍詣與衡祝的衍确結伴而出,一前一後隕落,郗少商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這樣天塌地陷般的痛覺了,更多時候,那些不為人知的舊事彌漫着的痛覺是輕微又屢屢不絕的,不至于讓他沒有希望。

  半睡半醒間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從升陽府中的劇痛中醒悟過來,呆滞地有了一絲意識。

  ‘應當…有些時日了。’

  元商頂着眼皮沉重的疲憊感,緩緩睜開雙眼,隐隐約約看見沉蒙之天,這天色是混一不明的灰,仿佛籠罩在一層灰色的薄紗之下。

  ‘興許到了幽冥。’

  盡管他不覺得已經被剝去了一身神通金性,還能得一絲魂魄留存,可強烈的痛覺驅使他轉過身來,尋找鬼差陰判。

  可身邊空無一人。

  周邊隐約有月光流淌,亂石嶙峋,除了濃重的黑暗以外,隻有月白色的磚瓦殘片躺在廢墟裡,半死不活地凝滞着——一如他郗少商。

  這一眼如同清涼至極的靈丹,驅散了凝滞在他思維中的寒冷,他如同從噩夢之中驚醒,盡管手腳依然冰冷發麻,思維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複蘇。

  ‘這是…這是何處?’

  這一瞬,他從絕望的郗少商變成了修行五百年的元商真人,目光停留在那半塊月白磚瓦之上,突然有了熟悉之意。

  ‘【太逡靈鑒】。’

  他已太熟悉了,他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幾十年,每一縷色彩、每一道花紋、乃至于每一道咒紋他都清清楚楚。

  他的雙手劇烈顫抖,已經化為月白色的瞳孔極限放大,那一道目光沿着白色磚瓦碎片滾來的痕迹一點一點向上挪,越過星星點點的白色碎片,看到了一節節或斷裂、或完整的白色長階。

  元商的呼吸迅速粗重,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他膽戰心驚、患得患失地擡頭,視線随着月色一點一點向上爬,終于看見了一道道長短不一的玉柱,在玉柱之後還有窗棂、高檐、玄檻、檐枋…

  這是一座玄殿。

  盡管看起來殘破不堪,古樸滄桑,可邊角之處仍然恢宏大氣,檐含蒼天明月之高遠,楹充玄庭仙家之神殊,哪怕被風雨摧殘得滄桑無比,卻仍然蘊含着清光,立在天間。

  這就夠了。

  不是幽冥、不是東穆,不是這當今顯世、恐怖的任何道統,不見什麼滿天仙神,也不見什麼無盡色彩,隻有一間曆經滄桑的玄殿,零零散散的浮島懸挂在天際,仿佛一切都已經被恐怖的鬥法撕碎,卻比任何玄天高閣讓他歡喜。

  元商那一身恐怖至極的神通消失不見,無所不察的靈識也不再環繞身邊,他的一切的一切在冥殿中就已經被剝奪,如今四肢的觸感是一種無上的奇迹——誰能做到?誰能做到讓一位結璘之時神形俱滅的修士仍然保有軀體和意識?

  這叫他呼吸急促,癡癡地凝望着,仿佛飲下了一汪滾燙的熱酒,四肢的寒冷好像都被驅散了。

  他生怕下一瞬玄殿就消失不見,目光不敢有半點轉移,艱難地控制着身體,伸出手去掰腳,入手的感覺極度冰寒,他卻毫不在乎,把兩隻不聽使喚的腳轉到正面,跪在殿下。

  等到跪好了,他才去看倒塌在廢墟裡的玉匾,一左一右,一邊卧在玉階上,寫的是:

  ‘【玄藏…殿中修仙…主】’

  一邊躺在門扉前,寫的是:

  ‘【太陰阙…前待漏臣】’

  這些字迹都不明顯了,卻無須他仔細辨認,自有一股明悟,他見了的太陰二字,紅了眼睛,簌簌灑下淚來,心口一陣陣地疼,拜了三拜,這才去望高檐之下的牌匾,便見着黑漆漆的檐下有兩道幽光:

  “【終瀚殿】。”

  元商拎起袖子,抹了抹滿臉的清淚,終于有力氣站起來,渾身的神通法力已經不見蹤迹,他卻蹒跚地到了階前,吃力地把那楹聯扶起來,挂回玉柱上。

  做完這一切,他恢複的一點體力又消耗殆盡,挪回那殿前,熱淚盈眶地看了幾眼,磕了頭,沙啞地泣道:

  “我…我…”

  “我已證道了!師尊!”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