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景淵清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金坎
他的話語很是直白,甚至有些過分地直接,這位真人似乎對未來的種種結局都做好了準備,他本不是爽快利落的性子,此刻竟然不顯得猶豫。
李阙宛心中黯淡,擡了眉正要言語,李绛遷已正色道:
“這份【玄庫請憑函】…前輩煉化多時,可有什麼體會?”
劉長疊先是一頓,按杯不動,輕聲道:
“此物效用頗多,有幾分玄奧深不可測的味道,越是研究越是難見其盡頭,隻恐是驚天動地的東西,殿下若是不來問我,我亦有一二疑慮,要問上一問。”
他端了杯,正色道:
“不知此物…是何來曆?”
李阙宛略有擔憂,李绛遷則輕聲道:
“前輩想必也有猜測了…這是龍屬當年送來湖上的,給我家的…賠禮。”
‘賠禮。’
僅僅這兩個字,其餘的都不用多說,劉長疊已經明白了許多,心中卻極為平靜:
‘不錯,一份賠禮,一點臉面,眼下看來也不止于此,順勢還能繼續利用我。’
他半生尋覓找不到一點庫金靈資,前來湖上頃刻就得了靈寶,心中本就大有懷疑,此刻也不顯得驚訝,沉吟了一瞬,冷笑道:
“果來是早在這裡等着我了,我看…我若是不往湖上來,他們未必把東西送過來,是借你們的手,把這東西給我。”
劉長疊兩世為人,闖蕩了大半輩子,這份眼力還是有的,李绛遷則補了一句:
“據金羽所說,這些人本不欲來計較的,可這份【玄庫請憑函】似乎意義非凡,落到前輩手中,使他們不得不管了!”
劉長疊眼神清明,反而平靜起來:
“唯恐天下不亂——既然如此,又要怎麼管?”
李阙宛将玉簡推過去,劉長疊捏了此物,稍稍一讀,緘默起來,過了好一陣,他低聲道:
“齊庫一鎖,對等圓滿,下一道神通什麼也練不成了,添庫無容,增齊不蓄,可否…有我先多修一道神通的轉圜之機?”
他瞳孔中略有暗淡:
“隻多修一道庫金就夠了…若使我二庫二齊再來鎖閉,同樣是道途斷絕,這輩子好歹也是個大真人!”
“金羽的意思是,前輩性命之危已在旦夕之間,他們是教我們保命之道…若非如此,隻恐殺禍臨身。”
李阙宛将金羽的話複述了,這中年人亦有了沉思,靜靜地道:
“這麼說來,我一邊斷了道途,一邊反倒要謝他們的恩情!”
這話一說,兩人都不多言語了,都以為他是意氣之言,劉長疊看了兩人一眼,表情卻意外的平靜,笑道:
“我明白是他們忌憚魏王,亦早知有這一日,到頭來,終究還是靠着魏王保住一命,焉有怨言?那天霍的事情,我亦應下來。”
顯然,李阙宛的『全丹』神通為金羽所憚,這位前輩也心中門清,甚至明白李氏最少要與金一保持面上的親熱,隻自嘲起來:
“這未嘗不是好事,我以為我這輩子就一神通了,沒想到還有兩神通的日子,庫金、齊金修士少,庫齊兼備的比大真人還要少得多,我也算佼佼者!”
李阙宛抿唇,李绛遷則起身,神色間有思索之色,道:
“前輩也是海内出身,明白這些人的心思,把東西送他人,看似好大的好處,卻常常不是為了人,而為了這東西、某好處——一個個都等着變局。”
“金一的話,前輩且聽七成,可【玄庫請憑函】在我們手裡,與開啟洞天有關也好,與靈藏有關也罷,可有什麼神妙可供參考?”
劉長疊漸有沉思之色,道:
“不可能是開啟洞天!”
他斷然搖頭,向着李绛遷道:
“齊庫二道抱鎖,你說要封閉洞天還差不多,我修成更是占盡了意象,豈能和洞天有關?【玄庫請憑函】雖然并未研究透徹,可隐約有所感應——恐怕跟神通有關!”
“神通…”
他一翻手,亮出那枚單薄的金片,送到李阙宛手中,李阙宛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兩指捏住,接管了靈寶,神通赫然運轉!
『候神殊』。
李绛遷看着這位妹妹閉目感應,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滿面猶豫地睜開雙眼,道:
“果真…”
劉長疊即使早有心理準備,見了她這神通也不免贊歎,好像沒事人一般點頭示意,把靈寶收回去,又将桌上的東西收起來,笑道:
“我機緣不淺,第一道神通早就圓滿了!也抓緊時間練成。”
他倒是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道:
“【齊庫抱鎖】作為天下最高明的道鎖,我這樣來修二神通,這第二道神通修成的速度不知道有多快!”
這道人便化光而去,李阙宛仍沉默地坐着,李绛遷感受到她有未盡之言,等了片刻,見族妹猶豫道:
“的确特殊…神通與道行相關,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靈寶…與其說是靈寶…不如說是一份借神妙的鑰匙,随着劉前輩神通長進,恐怕會有很奇特的威能。”
可她的心思并未在此處,沉聲道:
“我要見魏王。”
李绛遷意識到有大事,皺眉道:
“【敕神】那邊…”
李阙宛已經許久沒有回日月同輝天地了,【玄珩敕丹】需要她時時刻刻溫養,其中的李烏梢嚴格意義上仍算一個人,跟着飛舉到天地之中,不知留下什麼痕迹,出于謹慎,她始終沒有帶去天地之中,正色道:
“這最後一步已經容納,我且用【裨庭青芫玄鼎】留一分神通溫養着,去去就來無妨。”
李绛遷便點了頭,在原地等她,不多時就見女子取出青鼎,施了法術,一路往湖中洲而去,在内陣裡停了,這才顯現在日月同輝天地之中!
李阙宛一言不發,往閣樓下去了,駕光落在小院裡,果然見着墨袍青年端坐在其中。
這位魏王手中掐着一縷淡金色的光芒,靜靜修行,一身氣勢極為蓬勃,已經比當年大戰之時的氣焰還要恐怖!
他傷勢既愈,災劫未解,卻已經不妨礙修行,隻是一來等着那一道靈氣罷了,二來等着李阙宛回來,以太陰靈寶相助,這兩年并未閑着,端坐在此地,時時刻刻在感應術法【南帝玄擭法】。
這道術法退可鎖敵、進可殺傷,在先時的大戰中已經多有建樹,他這等非凡之身來修行,在不需要太多資糧的情況下,神通威能和進度同樣一日千裡。
眼下見着李阙宛現身,他睜開雙眼,道:
“如何?”
李阙宛神色凝重,道:
“金羽宗有碎片。”
此言一出,同樣進來的李绛遷怔在原地,李周巍驟然起身,神色大變,邁進一步,整片院樓中的光彩都明亮起來。
“在山門?!”
太元與先前的諸多碎片主人不同,這位真君是明确知道此物有大用——李绛遷在大漠,李绛淳在宋廷,可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愣一愣都有迹象,故而陸江仙将所有異樣抹平,連視野都沒有傳遞出去,李周巍與李绛遷自然不知!
李阙宛沉聲道:
“在洞天或者法寶裡,極有可能就是那一處【尊執上青宮】!”
天地中霎時靜默下來,李周巍負手踱了兩步,眼中的喜色慢慢褪去,李阙宛娓娓道來,将自己在金羽的種種經曆提了,讓李绛遷數次皺眉,女子這才道:
“他們以【帝煞白芍】相誘,卻讓我想起一件事,天霍曾言,這一朵靈根是種在秋水真人閉關之所的…也就是說,秋水真人極有可能就在那一處大湖閉關——晚輩結合查幽的結果,這才有如此推斷!”
李绛遷皺眉:
“恐怕也就是因為在洞天或者法寶裡,除了你…也沒有人得到感應…既然如此,此物恐怕…要父親成道才能做考慮了!”
李绛遷的考慮不錯,甚至已經算得上樂觀,可李家好些年才碰到一點點仙鑒碎片的消息,李阙宛難免有些怅然若失,見着身前魏王沉吟道:
“也不算意外,依我看來,無論看得清還是看不清,這些大人們手裡有的碎片一定不少,以往隻要見到了碎片,我家一定都能弄到手,本就是僥幸,沒有一次次都成全的道理——知道行蹤總比不知道好。”
兩位晚輩齊齊應了是,李周巍道:
“至于蕭家的事情…你們如何看?”
這問題的分量并不淺,李绛遷一下擡起頭來,毫不猶豫地道:
“蕭真人背後有人——否則金一根本不必傳什麼話,以他們的本事,就算是大真人,說害死也就害死了!背後那一位至少也是真君!”
他很是武斷,道:
“晚輩看來,我們隻傳話就好,頂了天也就保持中立,絕不至于因為靈根倒戈,這是很分明的,金一有布局,忌憚父親,可蕭真人背後那一位可未必。”
他一句話掐住了問題的要害,李阙宛倒沒什麼可說的了,隻補充道:
“蕭家對李氏有提攜之恩,對太叔公有師徒之誼、指點之情,金一反複,未可輕信。”
金羽山門之中恩威并施,多多拉攏,卻并沒有打動李阙宛,她始終抱着深深的戒備,眼見兩人意見一緻,李周巍似乎放心了許多,這才道:
“金羽也明白我們的底線就是中立,而那一朵白芍——算不上什麼利誘。”
他目光平靜,道:
“隻需要知道他山門中有這樣的東西,待我渡過參紫,哪天上門去換,他們也不得不給,這份人情…對他們來說早晚都要做。”
“至于劉前輩。”
李周巍皺了皺眉,李绛遷低聲道:
“齊庫抱鎖絕非我們能碰的東西!隻能委屈他。”
李阙宛雖然沒有說話,可顯然也是抱着這一個意思,李周巍道:
“便這樣定了。”
李绛遷心中安穩下來,取出手裡的墨玉盒子,禀道:
“父親,靈氣已經齊了!”
“好!”
這個時間比想的要早,李周巍眼裡閃過一絲喜色,将此物接過,李阙宛亦拱手,道:
“晚輩已經有了空閑,若是把靈寶先托付給誠鉛真人,可以為長輩解災!”
【玄珩敕丹】有一個極為奇特的特性,隻有從『全丹』修士手裡交互能夠随意轉移,否則還要重新煉化,這事情如果要交給别人,也隻有在東海的誠鉛了!
李周巍卻搖搖頭,笑道:
“不急。”
他掂量了手裡的墨玉盒子,輕聲道:
“先讓我服了這氣,把仙基煉成,一旦成就,就可以用一道箓氣滋養,即使我轉頭去閉關療傷,也會不斷滋養我仙基推動我的修為——才算把這個時間全都用回來了。”
“如此一來,哪怕這解災一解就是五六年,等着事情辦好,仙基也近乎圓滿了,立刻就可以試着第一次推舉神通!”
李周巍的安排極為完美,哪怕道行天賦高絕如他,面對參紫亦要做多手準備:
‘一次就成太渺茫,手裡還有叔公換回來的【明真合神丹】,不必急着用,先墊一墊升陽,等到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來用都不遲!’
他說完這話,正色道:
“阙宛,誠鉛神通終究差一些分量,更有被奪寶的風險,烏梢客卿本就受了風波,并不穩固,你如今還是把【敕神】之事接過來,讓此事平平穩穩的落地,一邊研習一些術法,到時再來,兩邊時間都正好。”
李阙宛鄭重地應下來,從洞天之中退下,留下李绛遷等在尊前。
這位離火真人沉吟許久,輕聲道:
“父親…我如今識得一個晚輩,叫做李遂甯。”
他低沉的話語在天地中回蕩,眼前墨衣男子緩緩轉頭,讓李绛遷隐約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意,他迅速低了頭,道:
“我見着老大人也護着他,并未貿然接觸,隻是兒子不知如何處置,特此來問一問父親。”
李周巍沒有半點驚訝,而是靜靜望着他:
“你說,該如何處置。”
李绛遷行了一禮,道:
“晚輩見了他的功法,需要營造秘境,并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雖然我家不是很需要一處秘境,可随着家裡的真人客卿慢慢多起來,我家人進了内陣便消失總是要個理由的…哪怕再貴重,亦勢在必得。”
他低順着眉眼,那金澄澄的眼睛中滿是笑意,道:
“我一定看護好他,好叫父親安心閉關!”
李周巍的嘴角亦多了一縷笑,負手走了兩步,道:
“行了,回去罷!”
他頓了頓,看上去有些勉為其難,道:
“這一次大漠上的事情,你做的不錯。”
次子怔了怔,嘿嘿一笑,踏着火焰,化為流光消失不見,墨袍男子面上的笑意漸漸深了,回到自己常年休息的石台上,盤膝坐下:
‘這孩子,不見真仙不叩首,較绛壟多飾,較绛夏多疑,得不了绛梁半點誠心…偏偏是這樣,往那湖上一站,倒是怪叫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