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年初,二仙島。
這是孫亦諧拜那“雲海二仙”為師的第七天。
這天上午,孫亦諧難得的以一種“吃飽喝足且未受傷”的狀态,來到了海邊。
而他那兩位師父之一的趙雲龍,此時已在沙灘上負手而立、望着平靜的海面,等候他多時了。
“趙師父,我來啦。
”孫亦諧走到趙雲龍的身後,便開口道了這麼一句。
此刻的孫亦諧基本上可以确定,今天對方是真的要正經教他些武功了,因為他打老遠就看到趙雲龍身旁那曬鹹魚的架子上放了好幾根長短不一的木棍兒,一看就是練習用的。
然,趙雲龍在聽到孫亦諧的招呼聲後,卻是一句話都沒說,便猛然一個轉身,用腳尖挑起了一坨沙子,照着孫亦諧的臉上潑去。
如果是在七天前,趙雲龍這毫無征兆、甚至可以說毫無必要的轉身突襲,那是必然能得手的,但今天站在這裡的是已經被陳海皇和趙雲龍“蹂躏”了七天的孫亦諧……
在經曆了吃個飯被打得吐酸水、睡個覺被偷襲搞脫臼、出個門都能被踹下山坡玩無敵風火輪等讓人印象深刻的高效教學後,哪怕此刻孫亦諧的腦子裡已經做出了對方應該是準備好好教他的判斷,他的身體和意識也仍是在提防着随時可能到來的危險的。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孫哥一個屈膝側弓步便輕松避開了糊臉的沙子,下一秒他還順着這個架勢朝旁邊又騰挪了數步,防止了對方進一步追擊的可能。
“又玩這套是吧?
”孫亦諧知道沖上去肉搏肯定打不過對方,所以也隻能站遠了打嘴炮,“真當老子是弱智啊?
天天被你們倆偷襲得手?
”
“呵……不錯。
”趙雲龍雖是偷襲落空,但臉上仍挂着笑意,“看來你的确是準備好了。
”說着,他就走到了一旁的架子前,随手拿了兩根非常短的木棍,并扔給了孫亦諧,“那咱們就開始吧。
”
正常情況下,别說孫亦諧,随便來個普通人也能很輕松地接住這兩根被輕輕抛來的木棍,但眼下孫哥怕對方在木棍上事先做了什麼手腳、或者是趁他抓木棍的時候攻其不備,所以他愣是又退了兩步沒去接,任由那兩根木棍落在了沙灘上。
趙雲龍見此情景并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等待孫亦諧自行判斷。
孫亦諧呢……在謹慎觀察了幾秒後,方才小心翼翼地先後撿起了那兩根木根。
“趙師父,這是要教我什麼武功啊?
”拿好木棍後,孫亦諧便好似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很自然地提問道。
趙雲龍對這也不予置評,而是直接回道:“我現在要教你的是一種,可以讓你的兩隻手在操控兩種不同兵器時仍舊配合無間的技巧。
”
“啊?
”孫亦諧聞言脫口而出,“那不就是‘左右互搏之術’?
”
“左右互搏?
”趙雲龍聽到這幾個字時,卻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這名兒從何說起啊?
”
孫亦諧這才反應過來這個世界的人應該沒聽說過什麼左右互搏,于是他馬上圓道:“你說的這種技巧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說白了讓人一心二用,左手和右手分别使用不同的武功招式呗?
”
“那為什麼不叫‘一心二用之術’呢?
或者叫‘左右合會之術’也行啊,‘互搏’幹嘛呀?
難道練成了之後一個人吃飽了沒事兒幹就自己打自己玩兒啊?
”趙雲龍問道。
“那不好說,興許有那武癡就愛這麼幹呢?
”孫亦諧聳聳肩,打了個馬虎眼。
“呵……那你要喜歡伱就這麼叫也行。
”趙雲龍倒也無所謂,“我這套絕技因為隻有我自己會用,所以我也未曾給它起過名……不過要是我,可能會叫‘左右合會’或者‘雙手操兵’之類的吧。
”
“那就雙手操兵好了,我也無所謂的。
”孫亦諧為了防止對方進一步和自己擡杠,馬上又像搶答一樣接道,“對了……趙師父,眼下你是不是要讓我拿着這兩根木棍在地上一手畫圓、一手畫方,來測試我是不是适合練這門功夫啊?
”
“嗯……”趙雲龍聽到這句,撫須點頭,“果然是聰明人,你猜得還挺靠譜,不過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
”他頓了頓,“我是要你在地上寫一個字,且必須一隻手順筆畫寫、另一隻手逆筆畫寫,最後兩隻手同時寫到中間的一筆并交彙。
”
“哦……”孫亦諧笑了,“那好說,我就寫個‘一’字吧。
”
“你他媽要不要臉?
”趙雲龍可不慣着他,張口就罵。
“那‘二’可以吧?
不行就‘三’……不能再讓了啊,我命中犯‘四’,不想寫那個。
”孫亦諧竟然真的用讨價還價的語氣開始拉扯。
“你少放屁!
你讓什麼了就讓?
寫什麼字還能由你定呢?
”趙雲龍根本不吃他這套,“我現在要你寫……呃……放屁……放屁……就寫個屁股的‘股’字吧。
”
“啧……”孫亦諧當時就臉一歪嘴一撇,回了倆字兒,“不會。
”
“嘿!
”趙雲龍一聽都有點兒急了,“老夫難得肯教你,你小子跟我這兒扮滾刀肉是吧?
”
說罷,這老逼登就撩胳膊挽袖子,擺出一副要上前“教訓”一下孫哥的樣子。
“别别别……有話好說!
”孫亦諧見狀,趕緊往後疾退兩步,語氣一軟,并面露難色道,“趙師父,我是真不會……”
“啊?
”這一瞬,趙雲龍從孫哥的神态、以及對方是否有必要在這事兒上撒謊的邏輯角度出發,迅速意識到了,“我的天爺诶……你小子好歹是大戶人家的少爺,‘股’字你都不會寫?
”
“哎呀……”孫亦諧尴尬轉過臉,拉長了嗓門兒,“平時寫字少,時間長了就忘記了……”
“那你記得啥?
”趙雲龍又問。
“呃……我記得一……二……三……”孫亦諧也是真敢回。
趙雲龍聽着那是直翻白眼:“就沒有筆畫多一點的字了嗎?
”
“筆畫多一點的……我想想哈……”孫亦諧真想了好幾秒,“‘換’字行嗎?
”
“行吧行吧……算我怕了你了,換就換吧,趕緊的。
”趙雲龍一臉嫌棄,但也隻能忍了。
就這樣,孫亦諧試了那麼幾次,也沒花太久,還真就讓他寫成了。
“嗯……不錯嘛,你果然有練這武功的潛力。
”趙雲龍看了孫亦諧的成果後,确也稱贊了後者一句。
“這麼說來,我還是個心思單純之人?
”而孫亦諧又在用他看電視劇時掌握的知識先入為主地揣測趙雲龍要教他的東西了。
“你在說什麼呢?
”趙雲龍道,“你都說了是一心二用了,這跟心思單純南轅北轍啊。
”他指了指地上的字,“我告訴你,能這樣寫完一個字的,都是心眼子多,特不單純的人……比如說,我,還有你。
”
“啊?
是這樣的嗎?
”孫亦諧疑道。
“要不咋樣?
”趙雲龍也是奇了,“現在是我教你還是你教我啊?
”
很顯然,趙雲龍要教給孫亦諧的這門奇功,和我們所熟悉的、金先生所寫的“左右互搏術”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左右互搏術可以讓一個人的兩隻手,變成仿佛是來自兩個具有獨立思維的人身上一樣,同時幹兩件完全不相幹的事情,甚至是同時使出兩門不一樣的武功。
而趙雲龍這套技巧沒那麼厲害,它隻是能讓一個人的兩隻手在做同一件事情時更有效率,是一種能在人的雙手在操控兩把兵器時增加其協調性和速度的功法。
當然,作為一種輔助功法來說,這樣的效果,也已經很強了;時至今日,放眼整個武林,也就隻有趙雲龍和孫亦諧兩個人會這門奇功……
…………
時間回到當下。
繧潮,八刻。
湖上谷。
水面之上,孫亦諧右持名刀祀守,垂于身側,左握神兵三叉戟,扛在肩頭。
這一刻,他終于要拿出自己壓箱底的看家絕活——雙手操兵,與那佐原宗我來一番正面較量。
他并不知道在堕亡喰化形逃遁之後佐原宗我還能不能再次複活,但即便隻是在這裡拖住對方、給黃東來追上并消滅堕亡喰争取時間,這一戰他也不得不打。
另一方面,佐原宗我也是被孫亦諧的态度和架勢進一步激發了鬥志,并越發興奮起來。
宗我這一生,始終都在被身份、責任、流派、病痛等諸多事物束縛着……看似身為佐原藩主、高高在上,實則其内心十分苦悶。
他真正想要的人生,是去外面的世界追求自己的“武道”,但這是他到死都沒有得到的東西。
縱然現在的他,作為一個被堕亡喰制造出來的、本不該存在于世上的幻影,也被寄予了保護堕亡喰的責任,并非純粹為自己而戰。
但,此時,此地,他與孫亦諧的戰鬥,跟他的責任并不沖突。
他可以在行使責任的同時,去滿足自己對“武”的追求,所以對宗我來說,這或許是他此生最自由的一刻。
嗒嗒嗒……
趨步驟起,踏水生鳴。
短暫的相峙後,宗我和孫亦諧幾乎同時啟動,朝對方疾沖而去。
乒——
瞬息之間,兩人的兵器已撞擊在一處。
孫亦諧雖然還是在模仿遊戲内角色的招式,但如今他配合上雙手持兵的絕技後,那戰力無疑也更上了一層樓。
乒——
在第一刀與宗我相拼并錯開後,孫亦諧反手又起一刀,這第二刀的力道不如第一擊,因為它實是一手前置的虛招,真正兇險的是以這刀引動自己上半身的體勢後,随即用左手跟進的長戟挑擊。
此挑擊自對手身前右下方竄出,因對手在格擋住前一擊武士刀的虛招後刀身架得偏高,便容易漏防。
但宗我的反應和變招極快,迅速又落刀擋開了這一戟。
可是孫亦諧的連斬仍未結束,他這第三擊的向上挑擊,也有後招……即用那被格擋後揚起的戟鋒,再接一式來自上段的劈砍。
這一式雖然速度較之前三式略慢,但勝在由上而下、勢大力沉,但凡對方在連續接招後稍有松懈、或力有不逮,便容易被崩掉架勢。
當——
然,這一擊宗我仍是穩穩接下,僅僅被那劈斬的力道逼退了幾分而已。
孫亦諧見對方如此頑強,便又将那被彈回的戟鋒從正手回勢改為反手起勢,緊跟着就以一個類似使用樸刀時“纏頭裹腦”的手臂動作,将三叉戟繞頭頂回旋了兩周,帶出兩式快速的反手旋斬。
而佐原宗我則是看準變化,一擋,再擋!
将孫亦諧這兩擊也化于無形。
孫亦諧眼看這兩下打完,擺蕩的左臂被戟身帶出的慣性拉扯,讓自己的架勢也露出了破綻,便咬牙再進,用上最後一分力,又将三叉戟往前一送,跟上了一記突刺。
不料……這一刺,被佐原宗我抓個正着。
隻見宗我靈巧挪步,輾身側進,擡起左腳便踏住了孫亦諧刺來的戟鋒,将其三叉戟的戟頭向下壓制、斜插入地,同時利用孫亦諧招式被壓後露出的破綻,登鋒而起,淩空一刀劈向了孫亦諧的頸側。
“佐原流·袈裟阙!
”終于,佐原宗我在這一輪足有七連的對招中,完美封住了孫亦諧的每一式攻擊,并抓到了這個一舉結束戰鬥的機會。
但孫亦諧,自不是那麼好殺的。
孫哥雖然在模仿遊戲人物的出招,可他并不是不懂變通的遊戲人物,他可以做一些遊戲裡boss幹不了的事情,比如說……
乓——
這一瞬,孫亦諧放開了左手的三叉戟,從受制的架勢中解脫出來,側身退出半步,并揮起右手的祀守,堪堪掃開了宗我的斬擊。
“媽個雞,報招式名是吧?
好像誰不會一樣?
”孫亦諧說話間,已調整好姿态,大喝一聲,“龍閃!
”
喝聲未落,其手中刀鋒已向下斬落,并激出一道向前縱飛而出的斬波。
本來這招應該還有個回手的二段斬波,但知道宗我一定躲得開的孫亦諧選擇省去了這招,直接追波而上,抓住宗我閃身的間隙,再出一式:“飛渡浮舟!
”
這套以右腳為軸,旋身起勢的連斬,同樣是七連,但因為是用武士刀使出,那速度顯然要比孫亦諧方才出的連招更快一些。
宗我接招之際,心中暗想:這家夥的确有兩下子,在‘以長兵器的破壞力直接殺死對手’的策略不奏效後,立刻改用了這種‘以更快速的武器先讓對手受傷’的策略,可惜……這對我也是沒用的。
從宗我一邊化解招式一邊還能思考就能看出,他仍有餘力。
當然了,這也是正常的——與孫亦諧這種“歪門邪道”打得越久、對其了解越深,就越能看出他那虛張聲勢的本質。
但,我們也說過,孫亦諧是“歪門邪道的天才”。
隻要一個人可以在各種情況下,每一次都拿出恰當的邪道手段解決問題、每一次都沒被針對到,那他就是真正的高手。
“菜雞看刀!
”
三秒後,就在宗我擋下孫亦諧的飛渡浮舟,準備反擊的當口,孫亦諧竟又喝了一聲,并一個後撤步加甩臂,猛地将手裡的祀守朝宗我扔了過去。
“哼……”宗我被罵菜雞也沒生氣,隻是冷笑,因為他已逐漸看出了孫亦諧那些“徒有其型”的招式即便在那雙手操兵的絕技加持下也并不熟練,而這“扔刀”的舉動更是有點自暴自棄的味道。
說實話,如果孫亦諧真的練過一些比較精妙的兵器招式,而不僅僅是臨場模仿一些記憶中的出招動作,那憑着趙雲龍所傳絕技的加持,他使用兩把武器作戰的上限是可以很高的。
隻可惜現階段來說他是真不會……
“接下來就要去撿三叉戟了吧。
”宗我彈飛那把飛來的祀守時,心中便在默念這句話。
他的推斷也确實沒錯,孫亦諧不惜扔掉一把兵器來制造出這個空隙,就是為了回身去撿起三叉戟。
“果然人到了絕望的時候還是會去依賴自己熟悉的東西。
”宗我看着孫亦諧撿起三叉戟的身影,表情逐漸冷漠,“事到如今我已有些分不清這家夥到底是強還是弱了……明明有着很強的力量、速度和反應,但除去所有的外物和奇招後,這家夥本身的‘武’似乎又不值一提……就仿佛他是一路走捷徑走到了常人根本不可能靠捷徑抵達的地方……”
宗我一邊想着,一邊已再度接近了孫亦諧。
提前預判到孫亦諧會去撿三叉戟的他,自然也猜到了對方撿起戟後使出的第一招大概會是什麼。
“算了,斬殺他之後,這些也都是沒必要再思考的事了。
”想到這兒,宗我已揚刀發式,“佐原流奧義·罣命掣亡!
”
同一瞬,孫亦諧也确實如宗我所預料的一樣,在把三叉戟重新拾起後,順勢使出了一記後跳揮掃。
按照宗我的預判,兩秒後,他的奧義就将穿過對手戟鋒揮掃的空隙,跟進、并闖入對方身前一步之地,然後在一個用長兵器絕對無法防禦的間合内,将對方利落的斬殺。
然,一秒後,發生了一件他預判之外的事情。
隻見,那電光石火之間,落地後尚未站穩身形的孫亦諧竟已用騰出的右手,從懷裡掏出了……一把短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