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大抵是不明白西普為什麼要在當時當刻喊出這聲“Valeriana(缬草)”的,不過他弟弟伊昂肯定明白。
簡單來說,這是他們兄弟倆定下的幾種常用暗号之一。
就跟有些人在從事某類危險活動前會先約定一個“安全詞”一樣,這對專業的殺手兄弟為了應對各種突發情況也是準備了好幾個代表不同意義的暗号。
通常來說,這些暗号所使用的都是一些音節比較多的、平時不常用的、且單獨拿出來不成句子的名詞,這樣可以有效防止誤報、誤聽、或是被他人猜出含義。
眼下這個Valeriana的意思,說白了就是:分頭撤退、南邊會合。
因為西普判斷,當下的情勢……他們不但已經很難得手,要是再拖一會兒,能不能脫身都會成問題,所以他便果斷喊了這麼一嗓子,并扔下了一枚煙霧彈。
結果這手還真奏效,畢竟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因此這波突發的煙霧當即導緻舞台上起了一點小混亂,而那嘈雜的人聲和并未停止的音樂,則讓黃東來一時無法靠耳功去捕捉波佩斯庫兄弟的動向。
就這樣,這對殺手兄弟成功地在煙霧的掩護下溜走了。
不但是他們溜走了,就連另一邊的杜米特魯也乘上了這煙霧彈的東風,自孫亦諧的面前遁去。
所幸演出倒是沒受太大影響,因為觀衆們愣是把這意味不明的“爆煙”也當作舞台效果的一部分了,待煙霧散去,節目該繼續還繼續。
不過,人們沒注意到的是,此時台上……已經一個小醜都沒有了。
…………
數分鐘後,後台某處。
從頭頂澆下的一桶涼水,将丹從昏迷中激醒。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除了褲衩兒之外,其他的衣物和随身帶的所有物品都已被扒了個幹淨,并且自己已經被人用繩索牢牢綁在了一張椅子上。
而他的面前,此刻還站了兩個小醜。
其中一個他認識,即那個襲擊了他的、不穿褲子的怪人;也不知為何,這會兒對方身上正穿着他剛才所穿的連體小醜服。
“你為什麼……”丹甫一開口,就想問黃東來為什麼要穿他的衣服。
“閉嘴!”但黃東來好像早就防着他這個問題了,當即打斷道,“現在我們問,你答……你要是少說、瞎說、或者多說了半句,那後果自負,懂嗎?”
聞言,丹立刻就思維飛轉,心中暗道:“一般的審訊我倒是不怕,總會有讨價還價的餘地,我也不是第一次從這種處境中斡旋脫身了,但……眼前這個家夥八成是個變态,不能用常理對付,我最好還是先乖乖按他說的做,免得他激動起來對我幹出一些不可想象的事情……穩住他之後,我再找機會和其他看起來比較正常人的溝通,那才是上策。”
丹是個聰明人,縱然剛從昏迷中醒來,腦子還有點兒懵,他也隻用了兩三秒就想通了這些,接着他便平靜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明白。”
“好,那我問你……”黃東來見對方确實沒再亂說話,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些,“你是誰?為什麼要來殺我們?”
“鄙人名為丹·蒙泰亞努,是受雇行事。”丹回道。
“誰雇了你?他現在在哪兒?”黃東來又問道。
“雇我的人自稱杜米特魯,他跟我是一起來的,你擊倒我的時候,他就在廁所的門外。”丹回道,“不過他現在在哪兒我就不清楚了。”
黃東來聽到這裡,見對方所言和他此前初步推測的情況相符,便轉頭與孫亦諧交換了一下眼色。
在丹醒來之前,孫黃二人自然已經通過氣了,當然黃東來并沒有把自己“換褲子”的事兒抖出來,而是用了“我怕他在我追趕他同夥時就醒了”為由,解釋了為什麼要把對方扒了。
孫亦諧也沒聽出啥大毛病,再說眼前的重點是查出這“刺客”的底細,沒空深究别的。
“那這個杜米特魯又為什麼要殺我們呢?”兩秒後,孫亦諧又接過話頭問道。
“這個說起來就複雜了,而且我即便實話實說,你們也未必會信。”丹回道。
“你說歸說,信不信是我們的事。”孫亦諧道。
“那好吧……”丹舔了舔嘴唇,然後花了幾秒,整理了一下思緒、組織了一下語言,接着他就把那“聖西米翁鄉北郊斷牆的契約”以及他從事的職業都給解釋了一遍。
聽罷這些,孫黃面面相觑,若有所思,不過大體上……兩人心中都已信了九成。
一來,他倆對這些異事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二來,丹要真想說瞎話,那顯然有比這合理得多的故事可以編。
“行……就當你說的都是真的。”孫亦諧想了想,接道,“那事情倒是好辦了,反正你又不會被那個‘契約’追責……那讓你背叛你的雇主,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聽到這句,丹總算是松了口氣,因為他覺得這就是一個思維正常的人在跟自己談條件了。
“幫你們……能換條命吧?”丹開出了他的價碼。
“當然可以。”孫亦諧不假思索便回道。
可丹見他回得那麼幹脆,反而起了疑心:“真的?”
“廢話,就算是假的你敢拒絕嗎?”黃東來都有點不耐煩了,把這對話的核心邏輯直接給他點了出來。
“嗯……”丹沉吟了一聲,随即便想到了什麼,“等等……你該不會是打算,把‘留條命’和‘放我走’這兩個條件分開吧?”
“嚯~你還挺聰明啊。”孫亦諧确實有些驚訝,自己的想法那麼快就被對方識破了。
“我就知道沒那麼便宜的事……”丹忿忿地低聲念道。
“那肯定啊。”黃東來則用理所當然的語氣沖他道,“你可是來要我們的命啊,萬一你成功了,我們這兩條命就搭進去了;如今你失敗之後,僅僅是把你的雇主兼同夥供出來就指望我們放你走?那你這買賣未免也太好幹了,等于什麼風險都不用擔啊。”
此言一出,丹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再度開口:“你……說得的确有道理,所以你們還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才能放我走呢?”
“這個不急,我們會慢慢想。”孫亦諧道,“眼下你還是先把‘幫我們抓住你的同夥來換條命’這項搞定吧。”
丹面露無奈,抿了抿嘴唇,緩緩言道:“我們下榻的地方在鎮南,行李什麼都在那兒……如果是聰明人、考慮到我可能被活捉,應該是不敢再去那兒了,但杜米特魯是個蠢貨……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說到這兒,黃東來已經迫不及待地沖孫亦諧道:“孫哥,那你趕緊過去看看,沒準你動作夠快,還能搶在對方抵達前設個埋伏。”
“媽個雞!憑什麼我去啊?”孫亦諧一聽黃東來竟然要自己單獨上,調門兒都高了,“你的輕功不是更好嗎?”
“啧,我這不是沒見過他的同夥嗎?我從廁所追出去時人家已經跑了。”黃東來道,“但你在台上是跟對方打過照面的啊。”
“見過有毛用,人家化着小醜妝呢,跑出去把臉一抹,假發一脫,那我跟他打沒打過照面有區别嗎?”孫亦諧辯道。
“對了。”可沒想到,丹這時又插嘴補了句,“也許這個信息對你會有幫助——我和杜米特魯為了分辨彼此,在衣服後面心髒的位置劃了個叉。”
“嗯?”黃東來聽到這兒,神色一變,“等等……你們到底有幾個人?”
他會有此一問,是因為他先前追那波佩斯庫兄弟時,遠遠瞧見了那倆貨上衣的後面也有叉。
“什麼意思?”丹瞬間就從黃東來的問題中洞悉了什麼,“難道你還見過别人的身後有……”
…………
同一時刻,鎮南。
杜米特魯此時确實已經摘掉了小醜假發,并且找了個水坑把臉上的妝洗了個七七八八。
沒辦法,即便是在夜晚,這小醜妝也太紮眼了……不處理一下太容易被辨認出來。
此外,因為杜米特魯裡面還穿了另一條長褲,所以他在路上把外面那條誇張的大背帶褲也脫掉扔了。
然,丹在他身後畫的那個“叉”,偏偏是畫在了他裡面那件長袖衣服的背後,這件他可沒脫。
當然了,這大晚上的,如果不是事先知曉這個記号的人、有意識地去查看,一般是不會有什麼人去注意這髒兮兮的衣服後的炭迹的。
且說這杜米特魯,和丹預料的一樣,在慌不擇路地逃竄了一陣後,眼見沒人在追自己,便開始往鎮南的落腳處移動了。
因為杜米特魯是簽了契約的,所以即便在他的視角中丹多半已經被幹掉了,他也不可能放棄任務。
但你讓他直接這麼殺回去……就算是他也明白這屬于白給。
因此,杜米特魯的打算是:無論如何,先回落腳處一趟,一是拿上自己的行李,二是看看那“秃鹫”留下的遺物裡有沒有錢财或者武器之類的東西。
拿到這些後,他可以再想他法,比如花錢再雇些幫手,或是用丹制造的那種爆炸物另尋機會……反正距離契約結算還有好幾天的時間,隻要今夜平安度過,穩一穩再動手也不遲。
杜米特魯一路跑,一路想,不知不覺間,便已到了鎮南。
今夜,因為大部分鎮民都去看馬戲演出了,這街上可說是分外冷清;此刻小跑着的杜米特魯,踏在石闆路上的每一步,都能發出一記蕩徹全街的輕響。
這腳步聲,很快便引起了黑暗中某個人的注意……
且那人的視線,一眼就定在了杜米特魯背後那個“大叉”标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