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薄妄今晚的一舉一動都讓鹿之绫下頭得厲害,但同床共枕那麼久,她一靠進他的懷裡還是很快睡了過去。
哪怕這是在外邊,在随時會被淹的翡翠灘。
也許,她隻是累了。
暴雨瘋狂。
火苗歪歪斜斜。
漏雨的屋頂雨水滴滴嗒嗒地砸在地面。
翡翠灘的夜漆黑、狂烈、洶湧。
薄妄躺在雪白的毛毯上,忽地睜開眼睛,清明、深邃。
完全沒有一點剛醒的惺忪模樣。
他低眸看向懷裡的一團溫軟,她緊緊靠在他的身上,一隻手就這麼橫在他的胸膛上,搭在髒兮兮的襯衫上。
這麼髒的環境裡,她還是縮到他的懷裡來,緊緊抱着他,好像隻有靠到他身邊才能睡得着。
就這麼一個離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他居然懷疑她背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印證。
她對薄棠沒有任何情愫,隻不過是在懷疑這個人跟到翡翠灘的用心。
她願意為他足不出戶,和一切異性撇清關系。
即使他将槍頂着她的頭,他一暈倒,她還是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他這一回……好像真的錯了。
他在毯子上轉了個身,将鹿之绫擁緊在懷裡,深邃的視線遊走在她的臉上。
他擡起手,将她臉上的頭發往後溫柔地撥了撥。
“希望薄大少爺能早些信任小姐,小姐的心也不用次次都傷痕累累。
”
封振的話回蕩在他耳邊。
薄妄撫過她的臉,指腹輕輕壓在她的唇上。
真的因為他傷痕累累麼?
他不是故意的。
他忍不住,他忍不住懷疑身邊的一切。
她對他越好,他就越擔心連她也是假的,她不能再是假的了。
對。
她不是假的。
她小時候就喜歡他的畫;她很早就暗戀他;她把所有賺來的錢買禮物送給他。
她時時刻刻都擔心他是不是餓了、渴了,是不是腿的毛病又犯了;薄媛打她時她手都不敢還,薄峥嵘教訓他時她卻敢義無反顧站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覺得他無藥可救、殘忍可怖,隻有她不害怕他,心疼他,說他沒錯。
隻有她非要讓他走一條堂堂正正的路。
隻有她會說,薄妄,我們怎麼樣,薄妄,我們如何……
她明明一直在說我們。
他怎麼會忘了。
看着這張小臉,巨大的悔意如洶湧的海水朝薄妄撲面而來,他一把抱緊懷裡的人,冰涼的臉緊貼着她,呼吸發顫。
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今晚真的走火動了槍,害怕她因此而動了離開的念頭……
“唔……”
睡夢中,鹿之绫被抱得有些難受,不禁掙紮了下。
薄妄松開她,低頭在她嘴角親了一下,薄唇動了動,“之之,我……”
話到嘴邊,無數紛雜的畫面閃過他眼前。
一次次的背叛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像一把把尖銳的刻刀在他骨頭上留下印迹,怎麼抹都抹不掉。
他又去親懷裡的人,聲音發澀,“之之,我以後都相信你,好不好?
”
說完這句話,薄妄忽然覺得渾身輕松。
所有的畫面也都消失不見。
他這才意識到,他潛意識裡不是在懷疑她,而是希望自己能早點相信她。
以後不會懷疑她了。
再也不會。
……
翡翠灘上的雨下得連綿不絕,直到天亮,雨勢終于小了。
酥麻感密密地從脖子上傳來,鹿之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薄妄虛虛地籠罩在她的上方。
他一手讓她枕頭,一手撐在她的身側,漆黑的眼從她臉上掃過,又低下頭吻上她的頸。
溫熱的觸感碾轉。
“……”
鹿之绫怔怔地看着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看着她這有些呆呆的樣子,薄妄低笑一聲,咬了咬她的嘴唇,嗓音磁性極了,帶着寵溺,“挺能睡。
”
聽着這一聲,鹿之绫就明白他經過裝暈偷聽之後終于信她了。
他可真厲害,昨晚拿槍指她,今天就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鹿之绫沉默地凝視着他英俊的面龐,壓下所有的心思,微笑着道,“懷孕了容易嗜睡。
”
聞言,薄妄低眸看向她如今越來越圓的肚子,而後又睨向她,漆黑的眼底壓制着欲望,“那就當提前睡了,等到他搬家,你就沒覺了。
”
“……”
鹿之绫默。
她真不想秒懂,隻能轉移話題,“你好點了嗎,腿還疼嗎?
”
當然疼。
他也不是完全裝的。
“沒事了。
”
他道。
“嗯。
”
這事就算翻篇。
鹿之绫看着房子裡的昏暗有些奇怪,這一覺她睡得挺沉的,還沒天亮麼?
她轉過眸,就見火堆已經滅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店門口用簾子搭起門簾,隻洩了幾束光進來。
鹿之绫雙手撐着毛毯上坐起來,“天亮了?
”
“嗯。
”
薄妄一把撈起她的腰,摟着她把她抱站起來。
鹿之绫往外走去,拉起簾子,就見外面已經放晴,大大的太陽懸在湛藍的天空十分刺眼,而海水沒了半個翡翠灘。
滿地貝殼,大大小小的魚跳上沙灘,在沙子上挺屍。
空氣裡透着一股雨後的味道,說不上是清晰,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
但陽光照得人很舒服。
鹿之绫往外走去,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還是沒有信号。
她忍不住把手機舉起來,尋找信号。
薄妄斜斜地靠在店門口,抱着雙臂有些好笑地看向她,“既然都懷疑有人搞事了,怎麼還以為沒信号是天氣惡劣造成的?
”
那就是有人刻意的了。
“我隻是想試試。
”
鹿之绫失望地放下手機,還有幾個小時就到财團大會,看樣子是趕不上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四下看一眼,隻見隔壁店裡,薄棠坐在椅子上靠牆而睡,臉紅紅的,可能是發燒了。
其餘人都已經不見。
“大家是去挖一線天的路了嗎?
”
她回頭看向薄妄問道。
“我讓他們去辦件事。
”薄妄低沉地道,從門口朝她走過去,伸手握住她的,“陪我走走。
”
“……”
夜間的時候殺氣騰騰,現在突然有閑心。
鹿之绫沒有抗拒,任由他牽着手走在沙灘上。